蔡澜-合肥的异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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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世界各国旅行,吃不惯的东西总有,但这是因为自己是过客才会发生,如果在一个地方长时期住了下来,我能领略当地人为什么会爱上那种异味。异味,也成为美味了。所以得到一个定论,那就是食物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讨厌的,像王尔德所说:女人生来是让男人爱的,不是让男人骂的。

接到安徽省合肥电视台的电话,要我去做一个新春的节目,当然是讲吃的,问我有没有意思参加?

听说节目的嘉宾有老友沈宏非和从前在北京电视台一齐做过节目的陈晓卿,又安徽从来没到过,也许能组织一个旅行团也说不定,欣然答应。

安徽在哪里?有些什么?小时读的地理,完全忘记。赶紧跑到书店去寻资料,那知道跑了几家大的,关于日本旅游,连小镇都齐全,那么大的一个安徽省,却连一本杂志也没有。

有点印象了,安徽有著名的黄山呀!好歹有一册,讲黄山徽州的,但在地图上怎么找也找不到合肥。原来,黄山市离开省会合肥,还要乘飞机才到,可见中国有多大!

黄山是没时间去了,我乘早上十点多的班机,两小时后抵合肥。合肥刚下了一场雪,整个都市像盖上一层白色的棉被;天空灰色,和其它地方一样。先到旅馆放下行李就往电视台走,讲吃是我的强项,很快录完两辑,还有两辑留在第二天,就被请去吃饭了。徽州府尚书楼餐厅的装饰是将五栋老宅院迁移来的,每个院门和房间几乎都是按照古建筑复原,内有从善堂、官厅、梅林亭、轿厅、蒙童馆、文昌逍遥斋、小姐楼、徽州厨房及众多小巧园亭。内门十六道,外门三十六道,像个迷宫,当今的厅房已改为宾客吃徽菜的地方。

当为六大菜系之一,徽菜从前在外省吃过,没有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这次可以亲自尝试,问道:“什么最典型,大家都爱吃的?”回答为:“臭桂鱼。”

其实桂鱼是鳜鱼的今称,应该叫为臭鳜鱼才对。安徽在内陆,没海鲜吃,但名字硬要叫为“腌鲜鱼”,所谓“腌鲜”,在徽州土话中就是臭的意思,怎么一个臭法?将它发酵呀!食材凡是盐腌、风干或让之发酵,就表示古时候地方穷瘠,只有用上述的方法来保存,后来变成独特的家乡味了。

臭鱼这种吃法的历史相当悠久,一早传到日本去,京都琵琶湖周围都会将鱼发酵,称之为“鲋FUNA”。讨厌者掩鼻而逃,爱上后愈臭愈好。当晚座上客吃了红烧臭鳜鱼后嫌不臭,我已很满足,后来餐厅要我题字,我就写上“臭鳜鱼够臭”几个字给他们。

另外的名菜叫胡适一品锅,相信这一道菜并不是很古老。胡适是安徽人,任北大校长时,用它来招待女婿梁实秋,得到“一品锅,三五七层花色多,品其味,离桌不离锅”的赞许。徽菜的一品锅怎么做?像香港的盆菜,什么都可以放进去,不过汤汁很多而已。这一道菜所有的人都吃得惯。

铁板毛豆腐又是一种新菜,用铁板嘛,旧到哪里去?其实这菜一早就有,不必用铁垫底也行。所谓的“毛豆腐”上面的那层毛,是把豆腐发酵后,长出一层寸把长的白色菌丝而得名的,是臭豆腐中的极品,真是一个臭王!我试了一口,味道和韩国的腌魔鬼鱼一样,阿摩尼亚的刺激攻鼻,我还是可以接受的。

味觉这一回事很奇怪,你是什么地方的人,就爱吃什么地方的菜;一离开了母乳,所吃的食物影响你一生。对故乡的思念和爱戴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人模拟食物更奇怪,他们能爱也能恨,恨别地方的人不同他们一样爱,略有批评即刻反脸,法国人也是、意大利人也是。

我到世界各国旅行,吃不惯的东西总有,但这是因为自己是过客才会发生,如果在一个地方长时期住了下来,我能领略当地人为什么会爱上那种异味。异味,也成为美味了。所以得到一个定论,那就是食物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讨厌的,像王尔德所说:女人生来是让男人爱的,不是让男人骂的。

当晚的菜还有葛粉圆子、锅仔五域干、香椒驴肉、醋泡生仁、ā鱼和祁门大雁。大雁就是排成人字形各地飞移的鸟类吧?那么美丽,怎么忍心吃它呢?我没举筷。

最后上的是狼肉,什么都试过,就没吃过狼。狼群一来,连人也吃了,现在吃它不算罪过,又给人家骂狼心狗肺骂得多了,吃就吃吧!发现肉很老,没什么吃头。我可以向大家宣布的是,所有野味,都比不上猪肉的香,甭再去吃它们了。

第二天又录完两辑,胡乱吃了一顿,翌日离开,大雪封路,去不到南京,从合肥直飞,到深圳,乘车返港。带的行李中多了一刀宣纸,我只有几个小时得空,也要赶到合肥市内买此东西,我们这种半个商人,半个文人的,至少也得要些与文房四宝有关的东西。徽墨、歙砚都是安徽产品,但我爱写的字很大,不能磨墨,只用墨汁,徽墨就算了吧。歙砚当今卖到天价,不是什么精品,也算了吧,剩下的宣纸,是在安徽省宣城做的,不买怎行,要了丈二单宣,可写几个大字,曰:醉他三十六万场!安徽还是要去的,听说宣城有一种花草宣,是用花朵来制纸,非亲自看看不可。又我所吃过的徽菜只是一小部份,还有很多没发掘。安徽,请等我一下,我将重临。

来源:《天下美食》2008年4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