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快餐年代

杨嘉仁

在二○二○年,我经歷了生平唯一,也或许是最后的逃亡歷险。我必须確保在更大的战事爆发之前,游到对岸,然后再想法子逃离战区。我在冰冷的海水中浮沉之际,想起从前从大陆游泳到香港的勇士,他们许多后来都成了万眾瞩目的企业家。我如此激励自己,並希望在和平之后开一间有机食品连锁快餐店,讲求一种优雅和原始草食的生活方式,让胃部回到生命根本的禪定状態。

连锁快餐店恶斗的结果,导致今天的战局。我无法评定谁是谁非,因我也是既得利益者──我在岛上受训、工作,成为尽忠职守的快餐店服务员,我不认为快餐有甚么原罪,它只不过是一种比较快速的、膜拜胃的方式。是的,快餐业已经取代了政党,甚至宗教组织,成了人类的精神文明基石和政治活动的所在,快餐店就是从前的教堂,而胃是唯一的神,菜单是最畅销的圣经;快餐店也是从前的政党,他们以食物来服务大眾,获取选票和政权,並提供一种以食物来界定民主化生活方式的理念。

那些极端的,我们称之为“反胃分子”的无神论团体,始终无法解释他们的不合理行为。他们的游击队已经开始进攻M岛,攻击食品生產设施。我跃入大海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生平最浓郁的黑胡椒牛柳包的味道了,夹带著焦炭味,可说是空前,也可能绝后,要看战事的演进。而岸上的牛肉加工厂正处在大火之中。我回首看到一个巨大的、佇立在山顶的M字,已经被大火焚毁,意味著M国已经被佔领。M国代表了全球最大的快餐连锁集团,租借了南方一个岛国作自治区,以实现一个快餐国的理想生活方式。在这里,从食品生產加工到最后的外卖,M国实现了自给自足,以及“每位服务人员都是平等的”之古老政治理念,岛上也有设备最完善的快餐大学。

许多正要出发的货船已经被攻击,让往对岸游动变得困难重重。我觉得我已处在一座食品的海洋,或者也可比作天堂,已经弄热的外卖汉堡包、炸薯条、苹果派、鸡柳等在水上浮动,成了充飢的粮食,同时也是障碍物。我不禁为它们的牺牲祷告,希望它们能早日完成碳循环的大轮迴,再次回到食物的善道上。浮在水面上的还有关於每日胃口指数的一张张书籤,分析每日性格变化和十二种食品的密切关係。

游著游著,我想起我的朋友林金城。他从著名的“知食分子”转换轨道到也是著名的比较快餐学博士,其中经歷的思想奋斗歷程並非外人所能够理解。自从在上个月和他失去了连络,就听说他被“反胃分子”绑架。他是少数获得国际认同的比较快餐学学者,他提倡的快餐评价系统近乎是业界最高的评估准绳,因此他的失踪也意味著权威的陷落。阴谋论者认为,“反胃份子”绑架林金城,有敌对快餐集团在背后操纵。他们是被聘用的,因此他们只不过是一个肤浅(音似付钱)的组织。

我眼前的水面开始出现不同形状的汉堡包。因为胃是神,汉堡包的样子,按照不同的肉类,被切成所属的动物的胃的形状,是重要的还原过程和尊重的表现。突然,脑海里浮现小时候路旁卖冰淇淋的老人,他的动作还是一样缓慢。在他所属的时空里,我买了一支红豆冰条,看著他吃力地踏著三轮车逐渐远去。他总是不忘在临走前留下同一句话:“二○二○年,核子大战会爆发,要多吃冰淇淋。”

是的,预言中的核战终於爆发──一声巨响之后,我在摇晃不止中看到岛上冉冉昇起壮大的云朵,不过没有看到耶穌的脸孔,只看到一个巨型汉堡包,和下方无数根粗大的薯条的形状。在失去知觉之前,我对身旁一同逃亡的阿兹然说:“看,那是被禁多年的猪柳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