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

时间:不明,应该在很早、很早以前。

地点:神州浩土。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诌狗!

这世间本是没有什么神仙的,但自太古以来,人类眼见周遭世界,诸般奇异之事,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又有天灾人祸,伤亡无数,哀鸿遍野,决非人力所能为,所能抵挡。遂以为九天之上,有诸般神灵,九幽之下,亦是阴魂归处,阎罗殿堂。

于是神仙之说,流传于世。无数人类子民,诚心叩拜,向着自己臆想创造出的各种神明顶礼膜拜,祈福诉苦,香火鼎盛。

自古以来,凡人无不有一死。但世人皆恶死爱生,更有地府阎罗之说,平添了几分苦惧,在此之下,遂有长生不死之说。

相比与其他生灵物种,人类或在体质上处于劣势,但万物灵长,却是绝无虚言。在追求长生的原动力下,一代代聪明才智之士,前赴后继,投入毕生精力,苦苦钻研。至今为止,虽然真正意义上的长生不死仍未找到,却有一些修真炼道之士,参透些天地造化,以凡人之身,掌握强横力量,借助各般秘宝法器之力,竟可震撼天地,有雷霆之威。而一些得到高深的前辈,更传说已活上千年之久而不死。世上之人以为得道成仙,便有更多人投入修真炼道之路。

神州浩土,广瀚无边。唯有中原大地,最是丰美肥沃,天下人口十之八九聚居于此。而东南西北边荒之地,山险水恶,多凶兽猛禽,多恶瘴毒物,亦多蛮族夷民,虏毛饮血,是以人迹罕至。而人间自古相传,有洪荒遗种,残存人世,藏于深山密谷,寿逾万年,却是无人得见。

时至今日,人间修真炼道之人,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又以神州浩土之广阔,人间奇人异士之多,故修炼之法道林林总总,俱不相同。长生之法还未找到,彼此间却逐渐有了门派之分,正邪之别。由之而起的门户之见,勾心斗角乃至争伐杀戮,在所多有。

当长生不死看起来那般遥远而不可捉摸,修炼中所带来的力量,便逐渐成了许多人的目标。

方今之世,正道大昌,邪魔退避。中原大地山灵水秀,人气鼎盛,物产丰富,为正派诸家牢牢占据。其中尤以“青云门”、“天音寺”、和“焚香谷”为三大支柱,是为领袖。

这个故事,便是从“青云门”开始的。

第一章 青云

青云山脉巍峨高耸,虎踞中原,山阴处有大河“洪川”,山阳乃重镇“河阳城”,扼天下咽喉,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青云山连绵百里,峰峦起伏,最高有七峰,高耸入云,平日里只见白云环绕山腰,不识山顶真容。青云山山林密布,飞瀑奇岩,珍禽异兽,在所多有,景色幽险奇峻,天下闻名。

只是更有名的,却是在这山上的修真门派——青云门。

青云一脉历史悠久,创派至今已有两千余年,为当今正邪两道之首。据说开派祖师本是一个江湖相师,半生潦倒,郁郁不得志。在其四十九岁那年,云游四方,路经青云山,一眼便看出此山钟灵奇秀,聚天地灵气,是一绝好之地。当下立刻登山,餐风饮露,修真炼道,未几,竟于青云山深处一处密洞内,得到一本无名古卷,上载各般法门妙术,艰深枯涩,却是妙用无穷,威力巨大。

相师得此奇遇,潜心修习。忽忽二十年,小有所成,乃出,几番江湖风雨,虽不能独霸天下,倒也成了一方之雄。遂在青云山上,开宗立派,名曰:青云。因此古卷所载,近于道家,他便做道人打扮,自号“青云子”,后世子弟多尊称为“青云真人”。

青云子寿三百六十七岁,身前收了十个弟子,临终前叮嘱道:“我半生说学,尽在相术,尤精于风水之相。这青云山乃是人间罕有灵地,我青云一门占有此山,日后必定兴盛,尔等决不可放弃。切记,切记!”

当时十位弟子纷纷点头,深信不疑,青云子方才溘然而逝。不料其后百年间,不知是天意弄人,或根本是青云子相术不精,青云门非但没有发达,反而日见式微。

十位弟子中,两人早夭,四人死于江湖仇杀对决,剩下的一人残废,一人失踪,只传下两脉。如此过了五十年,青云山方圆百里发生了从未有过的天灾地震,山洪爆发,地动山摇,死伤无数,竟是又绝了一脉。而仅剩独苗,却限于资质,本领低微,早不复青云子当年风光,反因那本古卷缘故,惹来外敌争夺,几番血战,若不是青云子留下的几道厉害禁制法宝,只怕青云门已被人灭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整整四百年,青云门毫无起色,几乎可以用“苟延残喘”来形容了。到了最后,甚至被人欺负到了家门口,青云七峰中,除了主峰通天峰,其余六座都被外敌占了,其中还有强盗悍匪,以做据点,四处抢掠,横行不法。不知情的人多有误解,以为青云门已堕落如斯,青云子弟虽多般辩解,亦有心杀敌正名,却是有心无力,可怜可叹。至今想起,那实在是青云一脉最悲苦的一段日子。

直到距今一千三百年前,情况才有了改变。

大概是青云子的相术终于显灵了,或是上天累了,不再捉弄青云门,在这个时候,从青云门第十一代传人中,竟出了一个惊才绝艳、领袖群伦的绝世人物——青叶道人。青叶俗家本姓叶,原是一贫苦书生,天资聪颖过人,却屡试不中,后机缘巧合,为青云门第十代掌门无方子收为关门弟子,年仅二十二岁。

青叶入门之后,只一年间便将无方子所传的所有剑术法道领悟贯通,在众弟子中独占鳌头。又过一年,便连无方子也只能凭借深厚修行与他勉强打个平手。无方子又惊又喜,断然将祖师传下的那本古卷拿出,传于青叶自行参祥。青叶便就此在通天峰后山“幻月洞”闭关,这一关便是十三年,方才破关而出。

据说他破关之时,正是月圆之夜。那夜冷月高悬,整座青云山通天峰便如白昼一般。忽尔狂风大作,后山竟有龙吟长啸,声震百里,听者无不变色。后,有淡紫祥光,冲天而起,一声巨响,幻月洞府豁然而开,青叶须发尽白,面带微笑,身有清光,缓步而出,众人骇然,以为成仙。

其后,青叶正式出家,以本家姓叶,取青云之“青”字,故名青叶。他当日笑别恩师无方子,道:“师尊稍待,弟子出去办事,一日即回。”

众人不明所以,一日夜后青叶御剑而回,青云山六峰外敌,竟已尽数伏诛。青叶道人道法之强,手段之狠,一时间名动天下,青云门声势大盛。

又过一年,无方子即将掌门之位传于青叶,自己清修去了,不再理门中琐事。青叶掌权之后,励精图治,大力扶助同门,严格挑选传人,加之他从那无名古卷上领会所得,有神鬼不测之威。青云门从此蒸蒸日上,五十年间,以是正道支柱,而到了二百年后,便已领袖正道各门诸派。

青叶真人高寿七百五十岁而逝,他一生收徒严谨,仅传七人,遂将青云七峰分置七人,令七脉共传香火。其中长门居于主峰通天峰青云观中,是一门重心所在。

及至今日,青云门下弟子已近千人,高手如云,声威显赫,与“天音寺”、“焚香谷”并列为当世三大门派。而掌门道玄真人,功参造化,超凡入圣,更是当世一等一的绝世人物。

※※※

青云山麓脚下,离大城“河阳”还有五十里地的西北方,有个小村落叫“草庙村”。这里住着四十多户人家,民风淳朴,村中百姓多以上山打柴交于青云门换些银两生活。平日里村民常见青云弟子高来高去,有诛般神奇,对青云门是崇拜不已,以为得道仙家。而青云门一向照顾周遭百姓,对这里的村民也颇为不错。

这一日,天空阴沉沉的,乌云低垂,让人有股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从草庙村处看去,那巍峨的青云山直插天际,奇峰怪岩,隐隐带了一丝狰狞。

只是,村民们世代居住于此,这般景象见过不知多少次了,毫不在意,更不要说无知小孩了。

“臭小子,你往哪儿跑?”一声喝骂,带了几分笑意,出自一半大小孩之口,他看去十岁左右,眉目清秀,领着四、五个男女孩童,追着前方另一个小孩。前头那小孩比他小了两岁,个子也矮些,此刻脸上满是笑容,拼力向前跑去,间中还回头做了个鬼脸。

“张小凡,有种你就站住!”后头那小孩高声叫道。

前头那叫张小凡的孩子“呸”了一声,边跑边道:“你当我白痴啊!”说着反而跑得更快了。

一路追跑,这些小孩逐渐跑近了村子东头的那间破旧草庙。从外看去,这座小草庙破旧不堪,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人世风雨。

张小凡第一个冲了进去,不料一不留神,居然被门板拌了一下,扑通一声,摔了个跟头。后边几个小孩大喜,一拥而上,将他压在身下,那清秀男孩面有得色,笑道:“被我抓住了,这下你没话说了罢?”

谁知张小凡怪眼一翻,道:“不算不算,你暗算了我,怎么能算?”

那男孩一愣,奇道:“我什么时候暗算你了?”

张小凡道:“好你个林惊羽,你敢说这个门板不是你放在这儿的?”

那叫林惊羽的小孩大声道:“哪有此事!”

张小凡一抿嘴,头一歪,一副坚决不投降、不屈服的样子。林惊羽气从心头起,一手扼住他的脖子,怒道:“说好了抓住就认输的,你服不服?”

张小凡理也不理。

林惊羽脸色通红,手上用力,大声道:“服不服?”

张小凡气管被他扼住,呼吸逐渐困难,慢慢的脸也开始涨红,但他小小年纪,性子竟是极犟,硬是一声不吭。

林惊羽却是越来越怒,手上力气越来越大,口中一叠声道:“服不服,服不服,服不服?”

这时其他小孩眼看不对,都悄悄缩了回去,只剩下这两个无知孩童,为了意气之争,由着各自偏激性子,这般彼此坚持下去。

眼看着一场大祸便无端生出,忽听这草庙深处一声佛号,有人道:“阿弥佗佛,快快住手。”

一只干瘦手掌,横空而出,伸出二指,在林惊羽双手上弹了一弹。林惊羽如遭电击,全身大震,双手自然而然地松开了。

张小凡大口喘气,显是憋得狠了。他二人怔在当地,回过神来,想起了刚才情景,对看一眼,彼此都越来越是后怕。

林惊羽怔怔道:“小凡,对不住了。我也不知道怎么……”

张小凡摇了摇头,呼吸渐渐平稳,道:“没事。咦,你是谁?”

众小孩顺着他眼光看去,只见在这庙中,正站着一个年老和尚,脸上皱纹横生,一身破旧袈裟,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只有手中持着一串碧玉念珠,竟是晶莹剔透,耀人眼目,发出淡淡青光。奇怪的是,在十几颗大小一致,光洁剔透的青玉念珠中,偏偏还夹杂着一颗非玉非石、颜色深紫、暗淡无光的圆珠。

那老僧不答,只用目光在这两个小孩身上细细看了看,忍不住便多看了林惊羽几眼,心道:“好资质,只是性子怎么却如此偏激?”

这时张小凡踏上一步,道:“喂,你是谁啊,怎么从没见过你?”

草庙村在青云门附近,这里道教为尊,佛家弟子极为少见,故张小凡有此一问。

老僧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反问道:“小施主,刚才性命交关,你只要认个输便是了,为何却要苦苦支撑,若非老衲出手,你只怕已白白送了性命!”

张小凡呆了一呆,心里觉得这老和尚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只是事到临头,他却还是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得怔在那里。

林惊羽瞪了老僧一眼,拉了张小凡的手,道:“小凡,这老和尚古里古怪,我们别理他。”说完便拉他向外边走去,几个孩子都跟了过去,显然一向以他马首是瞻。

张小凡下意识地也迈开脚步,只是他走出庙门一段路后,忍不住又回头向庙里看去,只见天色渐暗,依稀可以看见那老和尚依然站在那里,只是面容已模糊不清了。

※※※

夜深。

一声雷鸣,风卷残云,天边黑云翻滚。

风雨将欲来,一片肃杀意。

老僧仍在草庙之中,席地打坐。抬眼看去,远方青云山只剩下了一片朦胧,四野静无人声,只有漫天漫地的急风响雷。

好一场大风!

一道闪电裂空而过,这座在风中孤独伫立的小草庙亮了一亮,只见那老僧在这片刻间已站在了庙门口,一脸严肃,抬眼看天,双眉越皱越紧。

西边村子中,不知何时已起了一股黑气,浓如黑墨,翻涌不止。老僧站在草庙之中,死死盯着这股黑气。

忽然,那股黑气一卷,盘旋而起,径直便往村外而去,正向着草庙方向而来。它速度极快,转眼即至。老僧眼尖,一眼看见其中竟夹带着一个小孩,正是白天见过的林惊羽。

老僧脸色一沉,再不迟疑,也不见他如何作势,枯瘦身子霍地拔地而起,直插入黑气之中。

黑暗中不知名处,传来了一声微带讶意的声音:“咦?”

几声闷响,黑气霍然止住,在草庙上空盘旋不去。老僧肋下夹着林惊羽,缓缓落下,但身后袈裟已被撕去了一块。

借着微弱光线,只见林惊羽双目紧闭,呼吸平稳,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昏了过去。

老僧没有放下他,抬头看着空中那团黑气,道:“阁下道法高深,为何对无知孩童下手,只怕失了身份罢?”

黑气中传来一个沙哑声音,道:“你又是谁,敢管我闲事?”

老僧不答,却道:“此处乃青云山下,若为青云门知道阁下在此地胡作非为,只怕阁下日后就不好过了。”

那人“呸”了一声,语带不屑,道:“青云门算什么,就仗着人多而已。老秃驴莫要多说,识相的就快快把那小孩给我。”

老僧合十道:“阿弥佗佛,出家人慈悲为怀,老衲断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小孩遭你毒手。”

那人怒道:“好贼秃,你是找死。”

随着他的话语,原来一直盘旋的黑气中,一道深红异芒在其中闪了一闪,刹那间这小小草庙周围,阴风大作,鬼气大盛。

“毒血幡!”老僧脸上突现怒容,“孽障,你竟然敢修炼此等丧尽天良、祸害人间的邪物,今日决计饶不了你。”

那沙哑声音一声冷笑,却不答话,只听一声呼啸,红芒大盛,从半空之中,腥臭之气大作,一面两丈红幡缓缓祭起。这时,鬼哭之声越发凄厉,似有无数怨灵夜哭,其间还隐隐有骨骼作响声,闻之惊心。

“贼秃,受死!”那黑气中人一声断喝,只见从那血色红幡之上,突现狰狞鬼脸,有三角四眼,尖齿獠牙,“咔、咔、咔、咔”骨骼乱响处,鬼脸上的四只眼睛突然全部睁开,“吼”地一声,竟化为实体,从幡上冲出,带着无比血腥之气,击向老僧。

老僧脸上怒色更重,知道这毒血幡威力越大,修炼过程中害死的无辜之人势必更多。要炼成眼前这般威势,只怕要以三百人以上精血祭幡方才可以。

这邪人实在丧尽天良!

眼看那鬼物就要冲要眼前,老僧却并不放下肋下小孩林惊羽,只用持着碧玉念珠的左手,在身前虚空画圆,单手结佛门狮子印,五指屈伸,指尖隐隐发出金光,片刻间已在身前欢出一面金色法轮,金光辉煌,与那鬼物抵持在半空中。

“小小伎俩,也来卖”他一个“弄”字还未说完,突然全身大震,只觉得右手抱着小孩林惊羽处,手腕被异物咬了一口,一股麻痒感觉立时行遍半身,眼前一黑,身前法轮登时摇摇欲坠。

而正在此时,前方那个鬼物又有诡异变化,在它左右四眼正中额头上,“咔、咔”两声,竟又开了一只血红巨目,腥风大起,威势更重,只听一声鬼嚎,血色红光闪过,那鬼物将金色法轮击得粉碎,重重打在老僧胸口。

老僧整个人被打得向后飞了起来,肋下的林惊羽也掉在了地上,途中几声闷响,怕是肋骨已尽数断了。片刻之后,他枯瘦的身子砸在草庙壁上,“轰”地一声,尘土飞扬,一整面墙都塌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黑气中人一阵狂笑,得意无比。

老僧颤巍巍地站起,喉咙一热,忍不住一口热血喷了出来,把身前僧衣都染红了。他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闪,全身剧痛而那股麻痒感觉也越来越逼近了心脏。

他强自镇定心神,眼角扫过倒在地上兀自昏迷的林惊羽,却见在他衣襟之中,缓缓爬出一只彩色蜈蚣,个大如掌,最奇异的是它尾部分了七叉,看去仿佛有七条尾巴似的。而且每一只各呈一色,各不相同,色彩绚丽,只是美丽中却带了几分可怖。

“七尾蜈蚣!”老僧的话听起来像是一声呻吟。

他脸上黑气越来越重,嘴角也不断流出血来,似乎已是难以支撑,但仍然强撑着不愿倒下。他看着半空中那团黑气,道:“你将这天下奇毒之物放在那孩子身上,又故意隐藏实力,看准机会一击伤我,你是冲着我来的吧?”

黑气中人“嘿嘿”冷笑一声,道:“不错,我便是专门冲着你普智秃驴来的。若非如此,凭你一身天音寺佛门修行,倒也不好对付。好了,现在快快把‘噬血珠’交出来,我便给你七尾蜈蚣的解药,饶你不死!”

普智惨笑一声,道:“枉我名中还有一个‘智’字,竟想不到你炼这毒血幡邪物,岂有不贪图‘噬血珠’的道理。”他脸色一肃,断然道:“要我将这世间至凶之物给你,却是妄想。”

那黑气中人大怒:“那你便去见你的佛祖吧。”红芒一闪,毒血幡迎风招摇,鬼哭声声,巨大鬼物再现,在空中微一盘旋,再次冲向普智。

普智一声大喝,全身衣袍无风自鼓,原本瘦小的身躯似乎涨大了许多。他左手用力处,只听一声脆响,那串碧玉念珠已为他捏断,十几颗晶莹剔透的念珠竟不下坠,反而滴溜溜转个不停,一个个发出青光,浮在普智身前,只有那一颗深紫圆珠,却径直掉下。

普智手掌一翻,将那深紫珠子一把抓在手中,双手即结左右水瓶印,两目圆睁,全身上下隐有金光,口中一字一字念道:“奄、嘛、呢、叭、弥、哞!”

“六字大明咒。”黑气中人的口气立时多了几分凝重。

随着普智“哞”字声落,刹那间所有碧玉念珠一起大放光芒,同一时刻,那邪人祭起的鬼物已冲到跟前,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但一接触到到碧玉青光,顿时化为无形,不能进前,就此僵持在半空。

饶是如此,普智的身子又是一阵摇晃,七尾蜈蚣是天下绝毒之物,以他数百年的修行,仍然难以抵挡。只是他隐泛黑气的脸上,却露出淡淡一丝笑容,带了几分凛然。

“呔!”

普智一声大喝,如做狮子吼,声震四野,身前碧玉念珠受佛力驱弛,光芒更盛,忽地一颗念珠“噗”地一声碎裂,在半空中幻做一个“佛”字,疾冲向前,打在那鬼物脸上。

“哇~~~~~呀!”那鬼物一声凄厉嚎叫,登时退了几步,周身红芒大为衰退,显然已受了伤。黑气中人怒道“好个秃驴!”

他正要动作,只是说时迟那时快,片刻间七、八颗念珠都幻做佛家真言打中鬼物。那鬼物嚎叫不止,连连退避,做恐惧状,在被第九颗碧玉念珠击中时,终于一声长嚎,五目齐齐迸裂,骨骼乱响,“轰”地一声跌落在地,挣扎了几下,便僵直不动,缓缓化做血水,腥臭无比。

与此同时,普智却“哇”地一声,又喷出一大口血,而血的颜色,已成了黑的。

“啊!”一声尖叫,在这两大高人斗法的紧要关头,从草庙门口传来。

普智和那邪人都吃了一惊,天上黑气一动,普智也同时向门口看去,只见日间见到的小孩张小凡,不知为何来到了这草庙之前,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庙中这奇异景象。

黑气中人一声冷哼,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只原来爬在林惊羽身上的七尾蜈蚣忽然振尾,借势飞起,疾如闪电,向那张小凡飞去。

普智双眉一竖,右手一指,一颗碧玉念珠急冲而至。那七尾蜈蚣竟似通灵,知道厉害,不敢抵挡,尾巴一振,便如翅膀一般折冲而起,投入黑气之中,再无声息。

黑气中人阴森森地道:“嘿嘿,果然不愧是天音寺四大神僧,重伤之下,还能破了我的‘毒血尸王’,但你收尸王一击,又中七尾蜈蚣之毒,还能撑多久?还是乖乖地把‘噬血珠’给我吧。”

普智此刻便连眼角也开始流出黑血,惨笑一声,嘶声道:“老衲就算今日毙命于此,也要除了你这个妖人。”

话声一落,他身前所有碧玉念珠同时亮了起来,空中那人立刻戒备,忽然间一声呼啸,一物闪着青光从后面撞入黑气,却是刚才击向七尾蜈蚣的那颗碧玉念珠,在空中飞出了一段,被普智暗中操控,折到黑气后边,猝起发难。

只听黑气中一声怒吼,显然那人猝不及防,“砰、砰、砰”几声乱响,青芒闪处,黑气散乱,最终四处散开,化于无形。从半空中缓缓落下一个高瘦之人,全身上下用黑袍紧紧包住,看不清容貌岁数,只有一双眼睛,凶光闪闪,在他背后,还绑着一把长剑。

普智低声道:“阁下如此道行,怎地却不敢见人么?”

黑衣人眼中凶光闪动,厉声道:“秃驴,今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他反手“刷”地一声拔出背后长剑,只见此剑清如秋水,亮不刺目,有淡淡清光,附于其上。

“好剑。”普智忍不住叫了一声。

那黑衣人一声低哼,手握剑诀,脚踏七星,连行七步,长剑霍然刺天,口中念念有词: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

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片刻之间,天际乌云顿时翻涌不止,雷声隆隆,黑云边缘不断有电光闪动,天地间一片肃杀,狂风大做。

“神剑御雷真诀!”普智的脸色在刹那间苍白如灰,随之而起的是一种惊讶,一丝绝望和一点点莫名的狂热。

“你竟是青云门下!”——

PS:

文中普智所诵之“奄、嘛、呢、叭、弥、哞!”,即有名的“六字大明咒”,佛家经典中又称“观音灵感真言”。佛经中载:此真言通天地造化,诵之可脱尘埃,涤心镜,至大欢喜极乐境界。是佛家中最著名的经典真言咒文之一。

现将全文附录如下:

口奄嘛呢叭弥哞,麻葛倪牙纳,积都特巴达,积特些纳,微达哩葛,萨而翰而塔,卜哩悉塔葛,纳补罗纳,纳卜哩,丢贰班纳,捺麻庐吉,说罗耶莎珂。

第三章 宏愿

在张小凡眼中,天上的云,不管是白云、乌云,都没有见过象今晚的黑云这般接近地面,雷声也从未有过这般震耳欲聋,闪电从未如此刺目,几乎令他难以直视。

仿佛,这个天就要塌了下来。

他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草庙中黑衣人和老和尚彼此怒目而视,作势斗法。

忽然间,一声炸雷响过,震的他的耳朵嗡然做响的时刻,他看到天际一道绚目闪电横空出现,竟打入人间大地,落在了那黑衣人长剑之上。

片刻间黑衣人全身的衣服高高鼓起,双目圆睁,便如将要迸裂一般。这时,这个草庙之内,在电光强烈照耀之下,已如白昼。

那在夜晚中盛开在剑尖上的闪电,竟是如此美丽,以致于张小凡屏住了呼吸,而在普智的眼中,也再度出现了奇异的狂热。

“这便是道家真法的大能大力么?”

只听黑衣人一声大喝,左手剑诀引处,用尽全力一振手腕,惊雷响过,剑上电芒疾射而向普智。一路之上,草木砖石,无不激震飞扬,只有当中道路,留下深深一道炽痕。

普智连退三步,撤去手印,双掌合十,面露庄严,全身散发隐隐金光,低低念道:“我佛慈悲!”

“啪”的一声,只见他身前仅剩下的七颗碧玉念珠尽数碎裂,在身前三尺处幻成一个巨大“佛”字,金光耀目,不可逼视。

下一刻,电光与那佛字,撞到了一起。

张小凡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仿佛全身血液在刹那间全部倒流,他手足皆软,不能呼吸,只觉得那一个瞬间,风止了,雷歇了,整个世界停了下来。

然后,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在他甚至还来不及感到害怕时,只见白光金芒,绚丽无匹,远胜过天上太阳。整座草庙,四分五裂,以那斗法两人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包括天上震飞出去。

他一颗心里,空荡荡的,只觉得凌厉风声,不断从耳边掠过。

他觉得害怕,下意识地想蜷起身子,但有心无力,只得任由自己向未知的地方飘去。

他的脑中,泛起了一个想法:我要死了吗?

剧烈的恐惧,猝然袭上心头,他全身冷汗,微微颤抖。

当死亡站在面前,该如何面对?

他晕了过去,不醒人事。

※※※

普智缓缓走了过来,步履蹒跚,肋下夹着张小凡和林惊羽,到了一块稍微干净之地,将两个小孩轻轻放下,顿觉全身剧痛,几乎要裂开一般,再也支持不住,颓然坐倒。

他向胸口看去,只见透过焦臭僧衣,依稀可以看见,一股黑气已在胸口渐渐合围,只剩下心口一处小小地方,未被侵袭。

他苦笑一声,伸手向怀中摸索。他的手抖的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摸出了一颗红色药丸,约莫有指头大小,平平无起。

普智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想不到还是让鬼医给说中了,我到底还是要服他这一颗‘三日必死丸’。”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一点头,将这药丸吞了进去。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远山。

天空中终于飘下了雨。

青云山耸立在风雨之中,朦胧神秘。

“道家术法,当真神妙,竟能役使诸天神力。若与我佛家互相印证,取长补短,必能参破长生不死之迷。只可惜道玄真人修行远胜于我,却终究和我那三个师兄一般,放不开门户之见,放不下身份地位。唉!”

普智长叹一声,收回目光,落到两个小孩身上。这时雨势渐大,淋湿了他们的头脸。草庙已在刚才的斗法中四分五裂,附近也没有什么可完全遮挡风雨的地方。

他心中忽地一紧,不由得为这两个孩子担忧。他刚才强运真元,以天音寺“大梵般若”奇功,借佛门至宝“翡翠念珠”之力,生出降魔大力,方才挡下了那邪人威力无比的“神剑御雷真诀”,并反挫重创于他,令他惊而遁逃。但他重伤之身,又生生受了道家奇术一击,已是油尽灯枯,连最后一线生机也绝了。眼下他不过是靠鬼医给的奇药“三日必死丸”苟延残喘,延长寿命三日而已。

“那妖人受创虽重,却未伤根本。我走之后,他必折返杀人灭口。到时不仅这两个小孩,只怕全村人家的性命都有危险。这、这、这如何是好?”

普智心乱如麻,他修为道行极高,但一来知道自己必死,心神先乱了几分;二来担忧无辜百姓性命,偏偏那妖人似是青云门中极有身份地位之人,若贸然上山求援,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他心中最遗憾的,却还有一事,便是他平生大愿,竟不能完成了。他身为天音寺四大神僧,天下景仰,尊荣已极,但对他而言,更重要的却是参破生死之迷,解开长生死结。只是他早在五十年前,便已醒悟纵然自己再如何勤加修炼佛门道法,也只能增强功力修行,而不能解开生死之迷。

他苦苦思索,数十年后,竟真的被他想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办法。方今天下,佛、道、魔三教最为鼎盛,术法造诣最高最深。魔教名声恶劣,邪术残忍不道,人所不取;而道家奇术,精深神妙,与佛门各擅疆场,若能联手研习,必能突破僵局。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向心胸开阔的三个师兄却异口同声地反对,以为邪说异想,反苦口婆心地劝告不止。他心有不甘,乃几度拜访道家名门,光是青云山就上了数次,却无一不为青云门掌教道玄真人婉拒。

想到这里,他苦笑一声,颇有自嘲之意,心道:都只有三日性命了,却还想什么长生不死,岂非庸人自扰?

只是他虽放开心胸,但看到那两个兀自躺在地上的小孩,心中却实在是放不下,一时又想不出有什么良策,向左右看了看,见远处还有一棵松树,尚可遮挡一、二风雨,聊胜于无,当下强打精神,抱起两个孩子,勉力向那里走去。

好不容易走到树下,小心放下二人,普智已是精疲力尽,一下子坐倒在地,背靠树干,不停喘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诌狗!

这一句道家名言,带了几分凄厉激愤,从普智口中,缓缓念了出来。

苍穹如墨,环盖大地。无边乌云压顶,雨丝从天空落下,细细密密,冷风吹来,点点滴滴,打在脸上,寒到了心里。

他仰望苍穹,半晌,才慢慢收回目光,看着身前这两个小孩,低声道:“二位小施主,老衲有心相救,无奈有心无力。事情本由我而起,反倒害了二位,真是罪孽啊!唉,你二人若是青云弟子,在那青云山上,众人之中,只怕还安全些,现在却”

忽然,普智全身一震,口中喃喃道:“青云弟子,青云弟子”他心念急转,似乎抓到了想到了什么,却又要在眨眼间将要失去。片刻之间,他竟已出了一声冷汗。

然后,他的眼中,不知为何,又再度出现了那莫名的狂热。

他仰天大笑,笑声中却带了一丝疯狂!

“妙极,妙极!我虽命不久矣,但若传授一人佛家神功,再令他投入青云门下,修习道家术法,岂非一举两得,既可救他二人性命,又能替我完成心愿!”

“佛道二家自古隔阂,老死不相往来。青云门决想不到,一个年幼少年,又自小生活在青云山下,会身怀佛门大法。只要有人身兼两家之学,必可突破万年来长生不死的迷局。嘿嘿,若如此,我死有何憾?”

他一念即决,整个人竟是亢奋无比,两腮涨红,眼有血丝,下意识地看到了林惊羽的身上,手伸了出去。但伸到一半,却又停下,心中思索:此事关系重大,当今各门诸派门户之见极重,极其忌讳偷师,若为人知晓,事情败露,必死无疑。林惊羽这小孩资质极好,若为青云门收录门下,必定备受师长注目。他小小年纪,只怕藏不住这天大秘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目光转而落到了张小凡的身上,想起了白天他临死而不低头的倔强性子,点了点头,道:“资质差些,也不打紧,以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再不迟疑,伸手在张小凡身上拍了几下,以残余佛力,将之救醒。

※※※

张小凡悠悠醒来,眼前模糊,耳朵里兀自嗡嗡作响。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看清了眼前事物,顿时吓了一跳,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只见那个老和尚全身伤痕累累,坐在他的跟前,左边身子像是被什么焚烧过一般,枯焦难看,脸上黑气重重,一脸死气。但不知为何,老和尚却神情兴奋,满眼笑意。另外,他还看到了玩伴林惊羽躺在一旁,昏迷不醒。

“你,你干什么?”张小凡愣了半晌,才呐呐问道。

普智不答,细细端详于他,反问道:“小施主,这风大雨大,你一个小孩子家,为何来此偏僻之地?”

张小凡怔了一下,道:“我傍晚时看到你还站在庙中,后来看天要下雨了,这里破烂的很,我想会很冷,就给你送点吃的来。”

普智嘴角一动,合十道:“善哉,善哉。万物皆是缘,命中早注定,我佛慈悲。”

张小凡奇道:“你说什么?”

普智微笑道:“老衲是说,小施主与我有缘。既如此,老衲有一套修行法门,小施主可愿意学么?”

张小凡道:“法门是什么东西?”

普智呆了一下,随即大笑,伸出枯瘦手掌,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也不是什么东西,就是教你一些呼吸吐呐的方法。你学了之后,要答应我几件事,好么?”

张小凡似懂非懂,但还是道:“你说罢。”

普智道:“你决不对旁人说起此事,就算是至亲之人也不能说,你办得到吗?”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我死也不说。”

普智心中一震,见他小小年纪,脸上竟是一片坚忍,漫天雨丝如刀如剑如霜,打湿了他的小小脸庞,有几分憔悴。

普智忽然深深吸气,垂下眼帘,不再看他,口中却继续道:“另外,你每日一定要修习这法门一次,但不可在人前修炼,只可在夜深人静时方可进行。最后,非到生死关头,切切不可施展此术,否则必有大祸。”

说到这里,他重新睁开眼睛,盯着张小凡,道:“你做的到么?”

张小凡犹豫了一下,歪了歪头,又抓了抓头,一脸迷惑,但最终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普智微微一笑,再不多话,便开始传他一套口诀。

这套口诀说长不长,只千字左右,但枯涩艰深,张小凡用尽心力,足足用了三个时辰,方才尽数背下。

普智待他完全熟记,这次松了一口气,神情间疲惫之极。他看着张小凡,眼中忍不住有慈爱之色,道:“老衲一生修行,从未动过收徒之念,想不到将死之际,倒与你有了师徒之缘。说来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名号。”他顿了一下,道:“我法名普智,是天音寺僧人。呃,孩子,你知道天音寺么?”

张小凡想了想,摇了摇头。

普智哑然失笑,道:“真是个孩子。”然后又想起了什么,伸手到怀中摸索出一颗深紫珠子,细细看了好几眼,递给张小凡,道:“你且把这个珠子好好收起,不可让外人看到。待日后安定下来,你找个深谷悬崖,将它扔了下去,也就是了。还有,我刚才告诉你的名号,你也决不可对外人说起。”

张小凡接过珠子,道:“知道了。”

普智摸着他的头,道:“你我有这般宿缘,也不知来生可会相见末?孩子,你就跪下给我叩三个头,叫我一声师傅吧!”

张小凡看了看普智,却见他已收起笑容,脸色庄重,当下点头称是,叫了一声:“师傅。”便跪倒在地,重重叩了三个头。他刚刚叩完,还为抬头,便听普智低低笑了一声,但笑声中却颇有悲苦之意和决然断然。

张小凡正要抬头看他,却突觉后背被人一拍,登时眼前一黑,又再度不醒人事。

第四章 惊变

清晨,这一场雨终于停了。

树上的水珠晶莹剔透,从树叶边缘静静滑落,跌落下来,因为有风,在空中划过美丽的弧线,打在张小凡的脸上。

冰冷的凉意把张小凡从梦中唤醒,他睁开眼睛,下意识地要叫道:“师傅”但四野无人,只有林惊羽躺在身旁,好梦正酣。

似乎像是做了一场梦。

但远处破碎的草庙,身旁酣睡的玩伴,都告诉他,这一切是真的。

他怔怔地想了一会,甩了甩头,走到林惊羽身旁,用力推了推,林惊羽口中嘟囔几句,慢慢醒来,揉了揉眼睛,还未说话,便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湫。

他睁眼看去,却见自己和张小凡全身湿透,躺在野外一棵松树下,不由地目瞪口呆,道:“我不是在家里睡觉吗,怎么到了这里?”

张小凡耸了耸肩膀,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冷得很,还是快回去吧。”

林惊羽脑中有诸般疑问,但身上的确寒冷,当下点了点头,爬起来与张小凡一起向村里跑去。

还未到村前,他二人已发觉不大对劲,往常这个时候,村民们都已起床,但今天却安静无比,连人影也不见一个,而且随着晨风吹来,还隐隐有股血腥味。

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同时加快了脚步,向村里跑去。不用多久,二人便到了村口,从村口那条大路看进去,却见村子中间那块平地上,草庙村四十余户人家,二百多人,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躺在空地之上,身体僵硬,成了尸体,血流成河,苍蝇乱飞,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林惊羽和张小凡二人赫然见此可怖景象,惊吓之下,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小凡霍然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大口喘气,双手微微颤抖。适才昏睡过去时,他脑中满是凶恶鬼脸,鲜血白骨,端的是噩梦连连。

他定了定神,向四周看去,只见这是一间普通厢房,两扇小窗,房中摆设简单干净,只有几张松木桌椅,上有水壶水杯。

在房间里占了一半地方的,是连在一起的一张大炕,上有四个床位。除了他现在躺着的,身旁的位置被褥也有些凌乱,像是刚被人睡过。至于其他两个,被子则叠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在四个床位的正上方墙壁上,挂着一张横幅,上书一个大字:

道!

看这样子,倒像是一间客栈的普通客房,又或是求师学艺几个弟子共居一室的房间。

张小凡坐了一会,心里忽然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个念头:昨晚的一切或许都是噩梦吧?也许我一直都睡在这里吧?也许走出这个房间,母亲便会如往常一样,笑着骂他:“你这个小懒虫!”

他缓缓下了床,穿上鞋子,一步一步向房门走了过去。

门,虚掩着。从门缝中,若有若无地有风吹进,凉丝丝的。

他一步一步走着,两只小手却越握越紧。他的心跳得厉害,屏住了呼吸,很快的,他走到了门口,把手搭在了门扉之上。

那一个瞬间,这扇木门竟是重如山,沉似铁。

他咬了咬牙,一狠心,“哜呀”一声,拉开了房门。

户外明亮的光线一下子照了进来,令他眯起了眼睛。温暖和煦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暖意。

只是,他的心,却一下子落到了冰窖。

门外是个小小的庭院,有松柏几棵,草木几丛,间中还有几朵清香小花,怡然开放。门前是个走廊,通往院外。在门前四尺处,有几层台阶,连着院子和走廊。

台阶一角,孤单单坐着一个小孩,手托脸腮,怔怔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或许是开门声惊动了他,那小孩迟疑了一下,慢慢转过头来。

林惊羽。

张小凡张大了嘴,心中有千百个疑问,但话到嘴边,却化为无声。

他又想放声大喊,只是心口郁闷,竟是喊不出来。

两行眼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滑落。

两个小孩,就这么,默默无语地,对视。

远方不知名处,有清幽鸟鸣传来,天空蔚蓝,白云几朵。

※※※

张小凡坐在了台阶的另一侧,低着头,看着小院中石头铺成的小道。

小院之中,一片寂静。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惊羽缓缓道:“我比你早些醒来,那时屋里还有几人,我问了他们,这里是青云山通天峰。”

张小凡低声道:“青云山”

林惊羽道:“听他们说,是几个路过的青云门下弟子,看到村中,村中”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不由得哽咽了起来。

他伸手用力揉了揉眼睛,伸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后来他们在村后头找到了我们两个人,便把我们带上山来了。”

张小凡嘴角一动,却没有抬头,道:“我们以后怎么办,惊羽?”

林惊羽摇了摇头,凄然道:“我不知道。”

张小凡还要再说,忽听身后走廊上传来一个陌生声音道:“啊,你们都醒过来了?”

二人同时向后看去,只见一个青年道士站在那里,一身蓝色道袍,颇有英气。只见他快步走了过来,道:“正好几位师尊也想见见你们,问你们一些问题。你们这就随我来吧。”

张小凡与林惊羽对看了一眼,站起身来,林惊羽道:“是,请这位大哥领我们去吧。”

那青年道士看了林惊羽一眼,点了点头,道:“你们随我来。”

跟着这个道士,二人走出了这个庭院,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更长更大的环形回廊,边缘每隔两丈,便有一根红色柱子。在每两根柱子中间,也都有一个拱门。

他们顺着回廊向前走去,经过了一个个拱门和柱子,这才发现,每一个拱门里,都是和刚才几乎相同的小庭院,看来这里是青云门弟子生活起居之处。

不说别的,单从这份规模来说,这样的小院怕不下百间,可见青云弟子之多。

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这条走廊的尽头,却是一面高耸无比的白墙,下面开了一扇大门,两扇厚厚的大木门板,高达十丈,几乎要抬头仰望,也不知当初是如何找到如此巨大的木料的。

那青年道士视若无睹,大概平日里进进出出,看得都麻木了,脸上丝毫没有两个小孩那般动容之色,面无表情,径直从这门中走了出去。张小凡和林惊羽连忙跟上。

甫一踏出这扇大门,两个孩子同时屏住了呼吸,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切。

这里,几乎就是传说中的仙境。

一片极巨大的广场,地面全用汉白玉铺砌,亮光闪闪,一眼看去,使人生出渺小之心。远方白云朵朵,恍如轻纱,竟都在脚下漂浮。广场中央,每隔数十丈便放置一个铜制巨鼎,分作三排,每排三个,共有九只,规矩摆放。鼎中不时有轻烟飘起,其味清而不散。

“往这里走。”似是明白这两个小孩的心思,那青年道士面上露出一丝笑容,让他们看了好一会儿,才叫醒二人,继续向前走去。

“这里是青云六景中的‘云海’,前头还有更好的呢!”青年道士边走边道。

林惊羽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青年道士手一指,道:“虹桥。”

二人极目远眺,只见前方远处,广场尽头,在雾一般朦胧的云气后,似乎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他们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渐渐的,有水声传来,间中还有一两声雷鸣一般的怪声,不知从何而来。

他们越走越近,云气如温柔的仙女,轻轻围绕在他们身旁,逐渐拉开隐约的面纱,露出清晰的面目。

广场尽头,一座石桥,无座无墩,横空而起,一头搭在广场,径直斜伸向上,入白云深处,如矫龙跃天,气势孤傲。有细细水声传来,阳光照下,整座桥散发七彩颜色,如天际彩虹,落入人间,绚丽缤纷,美焕绝伦。

张小凡与林惊羽看得目瞪口呆。

青年道士笑了笑,道:“随我来吧。”说着,当先走上了石桥。

踏上石桥,二人这才发觉,桥的两侧不断有水流流下,清澈无比,但中间部分却滴水不沾。阳光透过云彩照在桥上,又为水流折射,遂成绚丽彩虹。

那道士看着他们心醉神迷的样子,道:“你们小心了,这桥下可是无底深渊,不小心掉了下去,那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张小凡与林惊羽都吓了一跳,连忙镇定心情,小心走路。

这座虹桥极高极长,三人走在其上,只觉得左右白云渐渐都沉到脚下,想来越上越高。而前方那古怪声音,仍是不断传来。

又走了一会,白云渐薄,竟是走出了云海,眼前霍然一亮,只见长空如洗,蓝的便如透明一般。四面天空,广无边际;下有茫茫云海,轻轻浮沉,一眼望去,心胸顿时为之一宽。

而在正前方,便是通天峰峰顶青云观主殿“玉清殿”所在。

青山含翠,殿宇雄峙,“玉清殿”坐落峰顶,云气环绕,时有瑞鹤几只,长鸣飞过,空中盘旋不去,如仙家灵境,令人心生敬仰。

此时虹桥不再上升,在空中做个拱形,落在了殿前一湾碧绿水潭边。与此同时,玉清殿里隐隐传出道家歌诀,一派仙家气势。还有那个怪声,也是越发响亮。

三人走下虹桥,来到潭边,一条宽敞石阶,从水潭边向上直通到玉清殿大门。潭水碧绿,清宁如镜,人影山影清晰可见。

他们走上石阶,正要向上方大门走去,忽听水潭深处一声咆哮,声若惊雷,正是先前怪声。放眼看去,只见水潭中心突然起了一个巨大旋涡,片刻之后,只见巨浪卷起,一个巨大身影跃然而出,漫天水花扑面而来。

那青年道士却似早有防备,左手一引,身子临空飘起,疾向后飘出两丈多远,停在半空。而两个小孩哪里逃得掉,登时淋得一身落汤鸡。

只是他二人却全然未曾注意到自身情况,只呆呆地看着前方出现的一个庞然大物,高逾五丈,龙首狮身,遍身鳞甲,巨目大嘴,两根锋利獠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面貌狰狞,望之生畏。

那怪兽抖了抖身子,呼啦啦又是一阵水花扑来,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把巨首向台阶处伸了过来。

张小凡和林惊羽见那怪物一个头比他们两个人还大了许多,阳光之下,锋利牙齿清晰可见,看着它越靠越近,心中着实害怕,忍不住紧紧贴在一起,心砰砰直跳。

这时,那青年道士不知什么时候飘了回来,单掌竖在胸前,恭恭敬敬地道:“灵尊,他们是诸位师尊特意召见的。”

那怪兽瞪了他一眼,“哧”地一声,打了个响鼻,一双大眼里眼珠居然转了转,倒像是人在动脑筋一般。然后不再理会三人,摇摇晃晃走到一边,在水潭边干地上趴了下来,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把头伏下,晒着太阳,睡了过去。

青年道士示意惊魂未定的两人继续走,道:“灵尊是千年前我派青叶祖师收服的上古异兽,名叫‘水麒麟’。当年青叶祖师光大青云,降妖除魔,它是出过大力的。如今是我们青云门的镇山灵兽,敬称为‘灵尊’。”

说完,他又向那水麒麟处行了一礼,张小凡正看得出神,却被林惊羽拉了一下,见他使了个眼色,便也一起恭恭敬敬地向水麒麟行了一礼。只是水麒麟头也不回,动也不动,倒是鼾声大做,怕是看不到了。

三人行完礼后,继续前行。走过高高石阶,远远便看到金色牌匾,上书着“玉清殿”三字。来到雄伟大殿之前,只见门扉大开,里边光线充足,供奉着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三清神位,气度庄严。

而在神位之前,大殿之上,站着数十个人,有道有俗,看来都是青云门下。众人之前,摆着七张檀木大椅,左右各三,居中最前方又有一张,上边却只坐着六人,只有右排最后一张椅子处,空无人坐。

第五章 入门

这时,殿内众人正在谈话,似乎在谈论着什么。带领张小凡和林惊羽来的青年道士在门外一整衣袍,恭声道:“掌门,各位师叔,弟子常箭,奉命将两位小”

他话未说完,突然间在这神圣肃穆的大殿之上,竟传出一声凄厉呼喊,打断了他:“鬼,恶鬼!鬼啊!”

常箭吃了一惊,但张小凡和林惊羽却是吃惊更甚,这声音虽然尖利难听,却是耳熟之极。张小凡顾不得那么多,一下子冲进殿去,大声喊道:“王二叔,王二叔,是你么?”

他心急之下,喊声中带了几分焦急,几分哭调,众人看在眼里,心里都有些不忍。只见在人群背后,大殿一侧墙角,一个樵夫打扮的中年男子,双手抱头,紧紧蜷缩在角落之中,全身发抖,从手笔缝隙之间,兀自传来“鬼、鬼”的声音。

张小凡与跟着进来的林惊羽立刻都认出这人是草庙村里一个樵夫,姓王,排行老二,为人善良,整日笑呵呵的,对他们一班小孩也是极好,平日上山打柴之余,都会带些山间野果分给众小孩。

张小凡想也不想,冲了过去,跑到王二叔身边,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大声道:“王二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村里的人都、都死了?还有,我娘呢,我爹呢,他们怎么样了?你说啊!”

王二叔听到张小凡一叠声地追问,似是有所触动,暂时不再说那“鬼、鬼”的话,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张小凡。

大殿之上众人登时耸然动容,一个个全都安静下来,就连坐在椅子上的人也有几人忍不住站了起来,看着这里。

只是王二叔眼眶赤红,尽是恐惧迷惑之色。他端详了张小凡半晌,却一言不发,紧皱眉头,似在极力思索着什么?

这时,青云门中有人忍不住踏上一步,正要说话,却被身旁之人悄悄拉住。

张小凡见王二叔半天没有反应,只是死气沉沉地看着自己,心中大是着急,大声道:“王二叔,你怎么了?”

不料王二叔被他大声一喊,全身一抖,面上惧色大做,整个人突然连滚带爬地窜到一边,又是双手抱头,缩成一团,口中不停哀号:“鬼,鬼,鬼啊!”

大殿内叹息之声顿时四起,青云门众人脸上都有失望之色,刚刚站起的人也颓然坐了回去。张小凡还待追问,却被一旁的林惊羽一把抓住。

张小凡不解回头,却见林惊羽眼角有泪,凄然道:“没用的,他已经疯了!”

张小凡脑中“轰”地一响,愣在当地,做声不得。

林惊羽比他大了一岁,心思较为细密,向大殿中人看了一眼,见场中众人都身着青云门衣着,有男有女,有道有俗。多数人身有兵刃,以长剑居多。其中在椅子上坐着的六个人,更是气度出众,卓尔不群。这六人中有三道三俗,尤其坐在正中那位身着墨绿道袍,鹤骨仙风,双眼温润明亮的,自然便是大名鼎鼎的青云门掌门道玄真人了。

林惊羽当下更不多话,拉上张小凡,跑到那六人跟前,对着道玄真人跪了下去,“砰砰砰”叩头不止。

道玄真人细细看了他二人一眼,微叹一声,道:“可怜的孩子,你们起来罢。”

林惊羽却并不起身,抬头看着这神仙一流的人物,悲声道:“真人,我二人年幼无知,突然遭此大变,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您老人家神通广大,能知过去将来,请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张小凡没他那么会讲话,而且此刻脑中乱成一团,也跟着道:“是啊,神仙爷爷,你要做主啊!”

众人听了,脸上都不禁露出微笑。张小凡自是童言无知,但随后众人的眼光都落在了林惊羽的身上。

林惊羽小小年纪,身处大变,又面对道玄真人这般名动天下的高人,说话仍是井井有条,条理清楚,这份冷静远胜过寻常孩童,更不用说那一无所知,还把道玄看做神仙的张小凡了。

草庙村惨案,是青云门千年来未曾有过、闻所未闻之事,事情就发生在青云门脚下,青云门举派震动。道玄真人接到报告后惊怒交集,立即召来其余六脉首座商量。此刻除去“小竹峰”一脉首座水月大师未来,其他五脉首座都在座中。

能担当青云七脉首座的人物,自然是青云门中的顶尖人物;而青云门中的顶尖人物,自也是这世间修真炼道之士中的绝顶人物。在座之人,个个都是目光如炬,此时都在心下说了一句:“好一块美玉。”

道玄真人微微一笑,道:“这将来过去我是不知道的,但你们居住在青云山下,我青云门自然不会置之不理。只是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希望你好好回答。”

林惊羽点头道:“是,弟子知无不言。请真人问话吧。”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道:“你是怎么逃过这一劫的?”

林惊羽一呆,道:“回禀真人,我昨晚还记得在家里床上睡觉,但早上醒来却和小凡一起躺在野外一棵松树下,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小凡叫醒了我,我们一起跑回村去,便见到那、那、那个景象,就吓昏过去了。”

道玄真人一皱眉头,看向张小凡,道:“是你叫醒他的,那你又是如何呢?”

张小凡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到那里去了,醒过来看见惊羽在我旁边,我就叫醒他了。”

道玄真人和其他各位首座对看一眼,眼中都有迷惑之意。若有高人搭救,却为何只救这两个小孩,若不是,却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道玄真人沉吟了一下,道:“那就是说,你们对昨晚之事一无所知了。”

二人同声道:“是。”

道玄真人叹了口气,叫了一声:宋大仁。”

“弟子在。”一个青云弟子应声而出,高大魁梧,作俗家打扮。刚才他所站位置在一位坐着的矮胖之人身后,看来是那人门下弟子。

道玄真人道:“是你最先发现草庙村一事的,你便把当日情况,再说一遍吧。”

宋大仁声音粗亮,道:“是。今日一早,弟子和几位同门师兄弟办事归来,御空而回。在经过草庙村上空时,弟子无意间低头,竟发现村里有二百多具死尸堆在一起,惨不忍睹。弟子等人连忙下去查看,只在村后找到这两个小孩,见他们昏迷不醒,便先让一位师弟送了回来。后来又在村边茅厕之内,”他手一指缩在墙角的王二叔,道,“发现了此人。只是他目光呆滞,精神恍惚,无论弟子如何询问,他都不答,只反复说着:鬼,鬼,恶鬼这些话。”

林惊羽身子抖了一下,颤声道:“这位大哥,请问你们清点过人数了么?”

宋大仁眼有同情之意,道:“我找到了一位平日与你们村里交易柴火的师弟,他对你们村里村民的情况很是熟悉。经他辨认,再经过我们点数,草庙村四十二户人家共二百四十七人,除了你们三人,都死了。”

尽管心里早有预感,但听到宋大仁明白肯定的话后,林惊羽与张小凡仍是禁不住眼前一黑,几乎又要晕去。

道玄真人轻轻叹了口气,左手轻拂,袖袍内飞出一颗红色小珠,飞到张、林二人身前,在他们额上心口滚了几滚,顿时一股清凉之气,透体而入。不知怎么,他们心中原来紧绷绷的神经似乎也松了松,顿觉心力交瘁,忍不住便躺在这大殿之上,睡了过去。

道玄真人挥了挥手,站着的众弟子纷纷行礼,然后依次退了出去。大殿之内,只剩下了他们六人。

这时,那矮胖之人道:“掌门师兄,你现下用‘定神珠’暂时安定了他们,但他们醒来之后,你准备如何处置?”

道玄真人沉吟了一下,转头向坐在左首第一位的道人,问道:“苍松师弟,你意下如何?”

苍松道人身材高大,面貌庄严,是青云门“龙首峰”一脉的首座。在青云门中,除了道玄真人的长门,便以他龙首峰一脉声势最盛。苍松生性严峻,除了管理本脉弟子之外,还兼管整个青云门中刑罚之事。青云弟子平日里对掌门道玄真人固然敬仰万分,但最害怕的,却反而是这个不苟言笑的苍松首座。

当下苍松道人两道浓眉皱起,过了一会,才道:“此事疑点甚多,急切间怕是查不清楚。但草庙村民一向质朴,我们不可对他们遗孤置之不理。我看还是把他们二人收归门下吧。”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两个孩子身世孤苦,我们是要照顾他们。只是我已多年不收徒了,不知哪位师弟可将他们收到门下?”

这时,那矮胖之人,即青云门“大竹峰”一脉首座田不易,道:“掌门师兄,依我看来,最好不要让他们二人同归于一人门下。他们身世相近,若待在一起,每见对方,都会想起往事,如此戾气不绝,只怕日后不好!”

道玄真人想了想,道:“田师弟言之有理。他二人小小年纪,遭此大变,我们当要好好化解他们心中怨恨,如此的确不宜让他们共居一处。那就需要两位师弟来收留他们了。”说着,他向众人看去。

只见其他五脉首座,以苍松为首,田不易等人的目光几乎同时都落在了林惊羽的身上,溜溜打转,不肯离去,却无人去理会一旁的张小凡。

修真之道,资质极其重要,世间常有所谓天才悟道,即胜过百年修行一说。而青云门人,对此更是深有体会。当年青云门穷途末路之时,只靠一个惊才绝艳的青叶祖师,虽年纪轻轻,但天资过人,参破前人古卷,修行远胜于历代先人。把一个小小青云门,搞得生气勃勃,兴旺无比,到如今更是天下正道领袖。

此外,名师固然难求,但资质上乘的弟子同样难得,林惊羽天资过人,根骨奇佳,这青云门各脉首座自是一眼便看上了。

安静了一会之后,那田不易咳嗽一声,道:“嘿嘿,掌门师兄,你知道我大竹峰一脉一向人丁单薄,那我这次就替你解决了一个吧。”

说罢手正要指向林惊羽,却被身旁的“朝阳峰”首座商正梁抢先起身,挡在了身前,对道玄真人道:“掌门师兄,今日我一见这孩子便觉得与他极是投缘,想是与他有宿缘在,不如便让他投入我的门下吧。”

青云门历史悠久,各脉表面和气,但内里都有互相较劲的意思,眼看着这林惊羽资质过人,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是下一个青叶祖师,何况收入门下最差也只是多个弟子,却不会让其他各脉得到机会。本来以道玄真人的威望修行,谁都是不敢争的,偏偏道玄自己说了不收,这种好事哪里可以错过?

当下商正梁话音刚落,便有“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在一旁道:“商师兄,你门下已有二百弟子,个个都与你有宿缘的话,你的缘分未免也太多了。”

商正梁脸一红,正要说话,田不易却抢先道:“天云师兄说得对啊,说到弟子人数,你们最少的也在百人以上,我大竹峰一脉却只有七人,太也不像样子。不如”

这时苍松道人却打断了他,道:“田师弟,这两个孩子身世如此可怜,我们要给他们的是最好的照顾,而不是顾及我们自己什么人数多少。”说完,他转头向道玄真人一拱手,道:“掌门师兄,这孩子的确是块好材料,请让我将他收入门下,我必悉心教导于他,令他成才,以告慰草庙村诸位亡灵。”

道玄真人沉吟了一下,田不易、商正梁等人心里都暗呼不妙,果然过了一会,道玄真人果然道:“苍松师弟说的也有道理,那就让他投入你的门下吧。”

苍松微微一笑,道:“多谢掌门师兄。”

众人看在眼里,他们与苍松同门已久,知道苍松平日不苟言笑,今日微笑已是内心极为欢喜,都不由得暗暗气恼。只是道玄真人说了话,而苍松的龙首峰一脉实力又大,只得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道玄停了一下,又道:“那这另一位”

商正梁咳嗽一声,闭上眼睛;天云眼看大殿的天花板,似乎突然发现那里的图案特别美丽;田不易嘿嘿干笑了一声,忽然睡意来袭,便要沉沉睡去;而刚才还没插上嘴便已被人抢走的另一脉“风回峰”首座曾叔常干脆便入了定,似乎从一开始便没理这里的事。

只有大获全胜的苍松道人冷冷看了众人一眼,但眼里却都是笑意。

道玄真人不禁也有些尴尬,但他何等人物,自然不会说什么这个资质差你们难道就不要的话,只是心念一动,立时便找到了一个替死鬼。

“田师弟。”道玄真人的笑容在此刻看来如此和蔼。

田不易心头一跳,立刻跳起,正要说话,却被道玄真人抢先道:“草庙村之事是你门下弟子宋大仁首先发现的,看来这孩子和你大竹峰一脉还是很有缘分的。嘿嘿,还是你收到门下吧。”

田不易大急,张小凡资质一般,一看便看了出来,收到门下只是累赘,他自然不喜。他正要分辨,但道玄如何肯让他有说话的机会,抢道:“好了,此事就此告一段落,诸位师弟也要注意调查此事,明白了么?”

苍松等人一起站起,齐声道:“是。”

道玄真人点了点头,咳嗽几声,不去看田不易的样子,快步便走进了后殿。待他的身影在大殿中消失后,青云门玉清殿上,突然有大笑声透了出来。

※※※

大竹峰门下弟子宋大仁一直在玉清殿门外等候,好不容易等到诸位师长出来,迎了上去,却见师傅田不易手上抱着张小凡,不禁一愣,道:“师傅,怎么了?”

田不易一见是他,心头一阵气恼,怒道:“什么什么?是傻了不是!还不快接过去?”

宋大仁连忙把仍在沉睡的张小凡接了过去,田不易怒气冲冲,眼角却偏偏瞄到同时走出的商正梁、天云等人兀自偷笑不已,心下更是恼火,对宋大仁大声道:“快走啦,在那里发什么呆?”

说罢,再也不理其他,右手虚空一划,赤色光芒闪过,一柄赤色长剑被他祭起,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飘动剑上,破空疾弛而去。

宋大仁一时摸不着头脑,但至少已明白自己多了个师弟。他看了看怀中的张小凡,忍不住道:“小师弟,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张小凡却兀自沉睡不醒,浑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已在不知不觉间转过了一个大弯。

第六章 拜师

张小凡悠悠醒来,怔了半晌,缓缓坐起,往事如潮水,一时涌上心头。

恍如噩梦!

“你醒来了啊,这就好了。”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走进一人。

张小凡抬眼看去,认得是当时在通天峰上见过的宋大仁,身子高大,相貌粗豪。以他现在的心境,不知怎么,看到这认识的人,却有几分亲切。

“宋大哥。”张小凡叫了一声。

宋大仁虽是个大汉,此刻心下也不禁有些怜惜,他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张小凡的头,柔声道:“小师弟,不必难过,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张小凡呆了一下,道:“什么一家人?”

宋大仁微笑着把田不易已收他为徒一事说了一遍。当然那日在通天峰玉清殿里,青云门各位长辈之间发生的小小争执,他是不知道的。

张小凡听了,一时茫然,青云门在他这般农家子弟心目中,当真是和神仙一流的人物,他自己决没有妄想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有机会入青云一门。只是,这代价却不是他所愿意付出的。

他咬了咬牙,终究知道多想无益,张口叫了一声:“宋师兄。”

宋大仁微笑点头,道:“好好。小师弟,你这一睡可一下子过了一天一夜,大概也饿了吧?”

张小凡本来还不觉得,但被他一说,肚子登时“咕咕”叫了两声。

宋大仁笑道:“来,小师弟,我们先去吃些东西,顺便我与你说些本门情况,然后再一同去拜见师父师娘,见过其他各位师兄。”

张小凡点了点头,下了床,这才注意到自己所处的这个房间,与通天峰上青云弟子起居之处颇为相似,但似乎还要宽敞一些。

宋大仁以便带着他往外走,一边道:“我们大竹峰不比其他各脉同门,人丁很是单薄,就算现在加了你,总人数也不过十人,所以屋子都宽敞些。”说着走到门外,也是个相似的小院,再走几步,出了院子,也是个回廊,不过这里一目了然,只有十几间屋子,远逊于通天峰上的规模。

张小凡跟着宋大仁向着厨房走去。从他口中得知,大竹峰一脉自从青叶祖师座下四弟子郑通开始,传到现在田不易手中共六代,情况一直如此,人丁不盛。现在师长一辈,除了首座田不易,只有另一位师叔苏茹,也就是田不易的妻子。他们生有一女田灵儿,今年十三,比张小凡大了两岁,所以张小凡在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小师弟。

而在田不易众弟子中,宋大仁是大师兄,依次往下有吴大义、郑大礼、何大智、吕大信、杜必书。

张小凡用心记着:“哦,大义师兄、大礼师兄、大智师兄、大信师兄、大书师兄……”

宋大仁笑道:“是杜必书师兄。”

张小凡怔了一下,这才醒悟,不禁问道:“怎么就这位六师兄不一样呢?”

宋大仁道:“本来他的确是叫大书的,不过你多叫两声听听。”

张小凡喃喃道:“杜大书,杜大书,杜大叔……”心中会意,登时笑了出来。

宋大仁也笑道:“你知道了。其实师父倒不是十分在乎,但师娘却很是恼火,叫了几次便说杜师弟不尊师敬道,要出手教训一番,把杜师弟吓得半死,连忙请师父师娘为他改名。后来师娘便替他取了‘杜必书’这个名字。你再把这个名字好好念几遍。”

张小凡小声道:“杜必书,杜必书,赌必输……”噗嗤一声笑弯了腰。

宋大仁本就有心引他发笑,稍减他悲痛之情,眼见张小凡高兴,他心里也颇为欢喜,笑道:“六师弟入门前本有好赌恶习,后来机缘巧合,被师父渡化上山,虽不再赌钱,但平常倒爱与人打赌过瘾,师娘此举,也有警惕之意。”

张小凡小孩心性,笑颜遂开,悲切心情,便淡了许多。又看大师兄如此亲切,本来对将来害怕恐惧之心,也慢慢安定了下来。

在厨房吃过东西,宋大仁便带着张小凡来到大竹峰主殿“守静堂”。青云门大竹峰一脉上下人等,此刻都集中到了守静堂中,这里红砖铺地,红瓦石柱,大堂中地上刻着一个大大的“太极”图形,总得来说很是简朴。

堂前摆了两张椅子,坐着两人,一人是田不易,另一人是个安静端庄的美妇,看去三十多岁,风姿绰约,在她身旁站着个小女孩,眉目清秀,一双明眸水汪汪的,极是灵动,惹人怜爱。

至于其他五名男弟子,一字排开,站在下首,或高或矮,或壮或瘦,此刻的目光都落到了张小凡的身上。

宋大仁走到堂前,恭声道:“师父、师娘,弟子把小师弟带过来了。”

田不易哼了一声,颇有些不耐烦,倒是那美妇苏茹多看了张小凡两眼,道:“大仁,他睡了一天一夜,怕是早就饿了,你先带他去吃些东西吧。”

宋大仁道:“回禀师娘,我刚才已经带小师弟去厨房吃过了。”

苏茹点了点头,看了田不易一眼,不再说话。田不易又是冷哼一声,道:“开始吧。”

张小凡不明所以,只听宋大仁在身后悄声道:“小师弟,快跪下磕头拜师。”

张小凡立刻跪了下来,“咚咚咚”连嗑了十几个头,又重又响。

“呵呵。”却是那小女孩田灵儿忍不住笑了出来。苏茹微笑道:“好孩子,嗑九个就可以了。”

张小凡“哦”了一声,这才停下,抬起头来,众人见他额上红了一片,忍不住都笑了出来。但在田不易眼中,张小凡却更是傻不可耐,一想到以后要教这等白痴,他原本颇大的头似乎又大了一圈。

“好了,就这样吧,”田不易心情极糟,挥手道:“大仁,他就由你先带着,本派门规戒条,还有些入门道法,就由你先传授。”

宋大仁应了一声:“是,”随后有些迟疑,又道,“不过师父,小弟年纪还小,这入门弟子的功课……”

田不易白眼一翻,道:“照做。”说完站起身,头也不回,便向后堂走去,众弟子一齐鞠身,道:“恭送师父。”

田不易一走,还没等众人开口,小女孩田灵儿已然闪到张小凡跟前,盯着他细细看了两眼,张小凡见她芙蓉一般的可爱脸庞在眼前晃动,年纪虽小,但已是个美人胚子,他在草庙村时,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同龄女孩,不由得脸上一红。

“哈,”田灵儿如发现珍宝一般,指着张小凡大声笑道:“师兄,你们看啊,他见了我会脸红呢。”

堂上轰然大笑,张小凡脸色更红,苏茹走了过来,笑骂:“灵儿,不许欺负师弟。”

田灵儿做了个鬼脸,但丝毫不把母亲的话放在心上,站直身子,对张小凡道:“喂,快叫我师姐。”

张小凡心中一气,但眼见面前的田灵儿明眸皓齿,动人身姿,心中一阵迷茫,忍不住便叫了出来:“师姐。”

田灵儿在大竹峰上一向排名最末,如今居然有了个比自己还小的师弟,心中极是欢喜,当下作老气横秋状,道:“乖,小师弟,以后要听师姐的话哦。”

张小凡呐呐应了一声,道:“是。”

苏茹拉过女儿,道:“不许胡闹。”又向宋大仁道,“大仁,小师弟年纪还小,那功课怕是有些吃力,你多照顾他一点。”

宋大仁恭声道:“是。”

旁边另外五个弟子站在一起,嘻嘻哈哈,眼光瞄来瞄去,大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正在这时,苏茹忽然做了个很怪的动作,像是活动筋骨一般把头转了一圈,大异她才刚一直以来端庄的气质。片刻之间,大竹峰众弟子嬉笑声顿灭,个个张口结舌,大祸临头的表情。

苏茹清了清嗓子,道:“你们……”

“师娘,”一声呼喊,却是宋大仁额头有汗,急喊而出。

苏茹眉头一皱,道:“怎么?”

其余五个师弟亦异口同声道:“大师兄,你要干什么?”

宋大仁急道:“师娘,小师弟刚刚入门,弟子奉师父命,要传他门规戒条以及入门功课,这就忙去了。”

苏茹沉吟了一下,点头道:“说的也是,你去吧。”

“什么?”剩下的五个师弟齐声喊道。

宋大仁干笑两声,二话不说,上前抱起张小凡,不待他开口询问,立即便往外走,口中道:“小师弟,让师兄我找个僻静所在,先教你本门门规……”

田灵儿笑着跟了上去,大感有趣,只听身后有人大声骂道:“大师兄你凭地无耻!”

“懦夫!”

……

张小凡听在耳中,大惑不解,心想大师兄教我门规怎么却被人骂做懦夫了?

他心中正想着,忽听苏茹一声断喝,声音清冷悦耳,如断冰切雪:“住口。”

堂上立时一片安静。

只听苏茹道:“你们这些个不成器的家伙,一看到我要考较你们修行便怕得这副德行。再过五年就是青云门一甲子一次的‘七脉会武’,上一次你们已经把我和你们师父气得半死,这一次再不努力,我二人还不得被同门羞死!快来,五个齐上吧……”

宋大仁越跑越快,大步流星,出了堂口便直往后山而去。张小凡伏在他的肩头,两旁树木“呼呼呼”向后退去,速度极快。在他们身后的田灵儿不知何时祭起了一条朱红玉绫,通体呈淡淡琥珀颜色,几似透明,散发道道红霞,显然是仙家法宝。此刻田灵儿便悠哉悠哉地站在红绫之上,手中随便做了个引诀,那朱红玉绫便载着她飞到半空,紧跟在宋大仁的身后。

张小凡何曾见过这等神异之事,惊奇之余,只见田灵儿御风而行,潇洒之极,眼中登时流露出无比羡慕之色。

田灵儿把他神情看在眼中,得意无比,驱绫上前来到张小凡身旁与他并肩而行,道:“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张小凡拼命点头,道:“是是是是,师姐你真厉害,居然能站在红布条上也跑得这么快!”

田灵儿一呆,随即醒悟,他所说的红布条意所何指,气得呸了一声,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大笨蛋!”

张小凡莫名其妙,只听宋大仁在前头笑道:“小师弟你胡说什么,那‘琥珀朱绫’乃是师娘年轻时修炼的成名法宝,妙用无方,威力巨大。便是在我们青云门中,也是鼎鼎有名的仙家法宝,又怎是什么、什么红布条了?”说完哈哈大笑。

张小凡脸色通红,偷偷抬眼向田灵儿看去,只见她笑嘻嘻地看着自己,脸畔露出了两个小酒窝。

这般奔走了一会,三人来到后山一个小山坡前,宋大仁停了下来,放下张小凡。田灵儿也落下地,手诀一收,“琥珀朱绫”如有灵性一般,自动卷起,盘在她的腰上,看去好似一条好看的红色腰带。

这片山坡上长满竹子,有粗有细,成片成林,很是茂盛。不过细看之下,这里的竹子却与寻常不同,在竹节处都呈现黑色。

宋大仁指着这片竹林,对张小凡道:“小师弟,我们大竹峰一脉的规矩,初入门的弟子,每日都要到此处砍伐竹子。你年纪尚小,头三个月里每日就砍上一棵吧,至于粗细随你好了。”

张小凡初听说入门功课时,苏茹还要宋大仁照顾一下,他心中还以为是何等难事,不料竟是普通的砍柴。他生于草庙村,出生农家,也随大人上过几次山,砍过几次柴,当下心中大宽,露出笑容,道:“大师兄,我砍过柴的,不必担心。”

宋大仁看他样子,欲言又止,笑道:“那就好了。我们慢慢走回去,我指给你看来时路径,以后你自个儿来,顺便也与你说一下门规戒条。”

田灵儿在旁边笑道:“大师兄,你干嘛急急跑这么远来却说些不关痛痒的话,还要慢慢走回去,是怕被我娘打吧?”

宋大仁脸色一红,不去理她,只对张小凡道:“小师弟,你记好了,本门门规第一条,首重尊师……”

其实青云门大竹峰一脉,首座田不易生性懒散,虽要面子却一向懒得管教弟子。一般都只传授道术法门之后便不理不睬,任凭弟子自行修习。但他妻子苏茹却生性要强,性喜动武,年轻时名头颇响,风光无比,与田不易成婚后,性子已大为收敛,但一来时常手痒难耐,二来座下弟子不太争气,青云门每过一甲子照例举办的“七脉会武”大试,连着几届下来,大竹峰弟子屡战屡败,除了大师兄宋大仁偶尔胜上一场,其余人都以全败告终,遂成青云门内上下笑柄。

苏茹一生好强,如何忍得下这口气,这便时常出手替夫君田不易“教诲”这帮弟子。她外表虽然柔美,性子却是颇急,修为又是极高,一不小心便把这些弟子打得抱头鼠窜,遍体鳞伤,以至众人惧怕这位美艳师娘远胜过那矮胖师父了。

这时天色已迟,太阳落到西边,天际晚霞灿烂。夕阳照在大竹峰上,这一大二小缓步向山前走去,远处峰前屋宇处,不时传来一声声长长犬吠,中间还夹杂着某些可怜人的尖声呼痛。

第七章 初始

晚饭时分,天色已暗了下来。

大竹峰上,后山是整片整片的竹林。而众人的房屋建筑都在前峰,最大最重要的是主殿守静堂,田不易夫妻和女儿三人便住在其中的后堂。守静堂旁边就是众弟子起居的回廊小院,不过因为人数太少,屋比人多,每个人都独居一室,就连新来的张小凡也有了一间。单论居住条件,大竹峰却是难得的胜过了同门各脉。

剩下的就只有练功的太极洞和厨房及用膳厅了。这时众弟子都聚集到用膳厅里,负责膳食的老六杜必书一盘盘将饭菜端上桌来,多为素菜,少有荤腥。众弟子依次落座厅中长桌的右边,宋大仁坐在最前头,张小凡恭陪末座。在桌头和对面各放着一张大椅和两张小一些的椅子,看来是为了田不易一家人准备的。

张小凡看了看身边还空着的位子,那是正在忙碌的老六杜必书的座位,过了一会,杜必书终于端完了饭菜,洗净了手,坐回位子,与众人一起等待师父。

杜必书看去颇为年轻,脸瘦而尖,眼大三角,贼溜溜好动的样子,很是机灵。他坐下之后,看了看张小凡,微笑道:“小师弟,你叫什么名字?”

张小凡老老实实地道:“张小凡。”

杜必书点了点头,一指自己,道:“我是你六师兄杜必书。”

张小凡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六师兄。”

杜必书清咳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等一会你来尝尝师兄的手艺。”

张小凡见这满桌饭菜香气袭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用力点头。

杜必书忽然笑了一下,大有暧昧之意,一指大厅门口处,道:“小师弟,等会师父师娘还有小师妹会从那里进来,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

张小凡一呆,座上其他人都纷纷转过头来,脸上都有笑意,坐在杜必书上头的老五吕大信笑道:“老六,你的赌瘾又犯了啊?”

旁边面容瘦削精干的何大智笑道:“他是太久没赢过,现在要骗小孩子了?”

“去,去,去!”杜必书连连挥手,不理众人,满脸笑容,对张小凡道:“小师弟,你猜呆会师父一家三人,会是谁第一个踏进这个门口呢?唔,你刚刚入门,让你先猜,别说做师兄的欺负你。”

坐在远处的老二吴大义高声叫道:“小师弟,即是打赌,你便先问他输了怎样,赢了又怎样?”

杜必书哼了一声,道:“你们怕我赖帐啊?我杜必书行走天下,靠的就是赌品好名闻江湖(众人大笑:你就没赢过!),小师弟,你若是猜中了,我便帮你砍十日的竹子,若你输了,就帮我洗十天的碗,如何?”

各人又是大笑,宋大仁笑骂:“没出息。”

张小凡见各位师兄笑容和蔼,态度亲切,全没把自己当做外人,心里一阵温暖,道:“好。”

杜必书一拍大腿,整个人顿时神采奕奕,容光焕发,道:“小师弟,那你说师父、师娘还有小师妹,到底会是谁先进来?”

众人眼光都落到张小凡身上,张小凡心里盘算,青云门首重尊师,想必是田不易师父第一个进来的。当下大声道:“我猜一定是师父先进来。”

众人大笑,吕大信摇头道:“想不到今天真的被老六给骗赢了一次。”

杜必书乐不可支,看着一脸困惑的张小凡,乐呵呵地道:“小师弟,告诉你,其实每次师父一家人中都是小师妹第一个冲进来的。哈哈,你呆会就来帮我洗碗吧。”

张小凡摸了摸脑袋,忍不住也笑了出来,点头道:“是,六师兄。”

排行老三样子矮矮壮壮的郑大礼笑道:“老六,你也好意思?”

杜必书怪眼一翻,道:“老三你说什么,我又没逼没迫,大家愿赌服输,是不是,小师弟?”

张小凡点了点头,忽听宋大仁道:“师父来了。”

众人脸色一整,都站了起来,面向门口,迎接师长。片刻之后,田不易矮胖的身子出现在门口,然后在他身后的是……

空无一物!

他竟是一个人来的。

众人齐齐一呆,杜必书忍不住抢道:“师父,师娘和小师妹呢?”

田不易瞄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师娘带着小师妹回娘家了。”

众人愕然,但片刻后已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眼看着田不易晃悠悠走了进来,张小凡一脸尴尬,欲笑又不敢笑,杜必书则目瞪口呆。

田不易坐在自己那张大椅子上,挥了挥手道:“吃饭吧。”

众弟子这才坐了下来,一个个似笑非笑地看着杜必书。田不易看了张小凡一眼,对宋大仁道:“你把门规和戒条对他说了么?”

宋大仁点头道:“是,十二门规二十戒条,我都告诉小师弟了。至于那些基础的修炼道法,弟子看小师弟今日初来有些疲倦,打算明天再正式传授。”

田不易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对着张小凡道:“老七。”

张小凡还没会过意来,身边杜必书推了他一下,这才醒悟师父在叫自己,连忙站起道:“弟子在。”

田不易摇了摇头,对这个反应迟钝的弟子信心又去了几分,道:“你就先跟着大师兄,记着要用心学,道海无涯,勤励为舟,纵然资质差些,但只要你坚忍刻苦,未必便不能学成了,知道了吗?”

张小凡如奉圣旨,恭恭敬敬地道:“是。”

田不易一摆手:“吃饭。”

张小凡年小身矮,捧着个大碗坐在椅子上,稍远些的菜便夹不到了,不过他身旁的杜必书倒是颇为好心,为他夹了好几次,低声笑道:“小师弟,多吃些。”看他的样子全然不在意打赌输了,赌品果然不差。

张小凡心里感激,连连点头,吃了一会,偷偷问道:“六师兄。”

杜必书转过头来,道:“什么?”

张小凡道:“怎么师娘还有娘家吗?”在他小小心中,青云门人都是神仙一流,哪有世俗牵挂。

杜必书啐道:“当然有了,师娘也是人。不过师父说师娘回娘家,倒不是说真的娘家,而是说她回本门小竹峰水月师叔那里去了。”

张小凡讶道:“什么?”

杜必书压低声音,道:“师娘年轻时本是出身于小竹峰一脉,与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是师姐妹,感情是极好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师娘她花一般的人儿,居然嫁给了师父,听说那时候青云门各位男师叔们很多人想不开……”

“噗”,一支筷子打在了杜必书的额头上,力道不轻,红了一片。两人吓了一跳,却见是田不易一脸怒容,手中筷子少了一支。杜必书转头对张小凡吐了吐舌头,两人不敢再说,低头拼命吃饭。

这时,宋大仁对田不易道:“师父,这次掌门真人召集七脉聚会,怎么只有水月师叔没有来?”

田不易哼了一声,拿起另一双筷子,道:“还不是那个老道姑装病,派人对掌门师兄说什么头疼发热来不了了。掌门师兄也是的,居然也就信了。哼,今天要是她也来了,我就算抢不到好的,也不一定摊下……”

座下的四弟子何大智干咳两声,悄声道:“师父,水月师叔那一脉是从不收男弟子的。”

田不易一窒,摇了摇头,道:“还有你们师娘,一听说水月有什么毛病,立刻便带了灵儿过去看她,搞得像是天塌了一般,真是的。”

众弟子对看一眼,都面有喜色,宋大仁迟疑了一下,才试探地问道:“师父,那不知师娘在水月师叔那儿会呆多少时日啊?”

田不易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什么多少时日,今日去,今晚便回。”

“唉!”众弟子唉叹声四起,个个面有失望之色。田不易看来看去,哼了一声,对宋大仁道:“今天师娘又指导你们修行了?”

宋大仁还未说话,老二吴大义已然抢道:“师父莫要问他,大师兄今日临阵脱逃,好不要脸。”

宋大仁怒道:“胡说,我乃奉师父之命帮小师弟……”

“吁……”众人嘘声四起。

这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众人走后,张小凡本欲留下来帮忙杜必书洗碗,杜必书却笑道:“小师弟,多谢你了,不过这里的事我做就可以了。你打赌赢了我,放心,明天我就帮你砍竹子去。”

张小凡颇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宋大仁的声音道:“老六,你别帮他。”话音刚落,便见宋大仁从门外走了进来,对张小凡道:“小师弟,来,我带你到你房间去。”

张小凡点了点头,杜必书却在一旁道:“大师兄,你说什么?”

宋大仁道:“小师弟刚刚入门,正要打好基础,还不到偷懒的时候。”

杜必书抓了抓头,道:“说的也是,这样吧,小师弟,这次就当我欠你一次,日后你有什么事叫我代劳,开口就是,好不好?”

张小凡道:“六师兄,要不我们算了,反正……”

杜必书脸色一肃,大义凛然地道:“什么话,我岂是那种是非不分、忠奸不辩的人,答应了你自然便是要做到,不然落下话柄,白白被诸位师兄耻笑。”

张小凡点了点头,不过心里还是不明白这与是非不分、忠奸不辩有什么干系了?

宋大仁拉起张小凡的手,道:“小师弟,来,我带你到你的新房间去。”

两人走出厨房,天色已然黑了下来,一轮明月缓缓升起,挂在东天。他们走过守静堂口,张小凡向里看去,只见灯火全熄,漆黑一片,只有月光洒在堂前,颇有些阴森森的味道。

又走了片刻,他们回到了众弟子住的那个回廊,宋大仁将他带到了右首最后边的一间屋子,道:“小师弟,白天你醒来时的那间屋子是我住的,其他各位师弟都依次而居,都在右侧,左边那七间房没人住的。”顿了一下,他看着张小凡道:“你一个人住,怕不怕呀?”

张小凡摇了摇头。

宋大仁微笑道:“这就是了,我们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怕孤单呢!来,我们进去吧。”说着带着张小凡走了进去。

张小凡看着这一个陌生但以后将要长久相伴的地方:一个小院落,左边一棵青松,右边五六根修竹,有两三人高。院中小石卵铺砌成小径,两旁都是草坪,夜风吹来,树叶竹枝轻轻摇动,一阵青草幽香传来,很是清净。

宋大仁打开房门,进去点上了灯,道:“小师弟,进来吧。”

张小凡走了进去,只见屋中摆设一如宋大仁房里一样简单朴素,桌椅床铺,旁的也没什么了。

宋大仁道:“今天我已把这里打扫了一下,你就暂时住下吧。山居清苦,你年纪又小,或会感觉孤单,但我们学道之人,本就要忍受各种磨砺,往后生活起居之事,你都要自己做了。”

张小凡道:“知道了,大师兄。”

宋大仁点了点头,又向左右看了看,道:“那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你累了一天,也早点去休息吧。”

张小凡应了一声,送大师兄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道:“大师兄,怎么现在刚刚入黑,诸位师兄都没出来走动一下啊?”

宋大仁笑道:“你不知道,我们最少的也在这大竹峰上学道数十年,平日里难得外出,这大竹峰早就逛的熟不可熟,所以都懒得走动,像老四爱看书,老二爱哼曲,勤奋些的如老三便在屋里修行,一般都不出来的。”

张小凡这才明白过来,宋大仁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又叮嘱了两句,转身走了。

张小凡回到屋中,关上房门,刹那间顿觉整个世界突然都静了下来,没有一点人声。他默默走到桌前,呆呆坐了一会,无事可做,便吹灭了灯火,脱下外衣躺到床上。翻来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啊!”

黑暗中,张小凡一声低喊,翻声坐起,喘息不止。刚才他梦见回到草庙村中,又见到爹娘,又见到各位孩童玩伴,还有其他的叔伯大婶,其乐融融,可是突然之间他们都变成了死尸,血流成河,恐怖之极。他全身一抖,便这般惊醒过来。

他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呼吸渐渐平静,眼睛也慢慢适应了黑暗,只见窗扉微斜,有一束淡淡月光,斜斜照进,洒在青砖地面,如霜雪一般。

张小凡没了睡意,爬起走到门前,“叽呀”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

四周寂静无声,不知名处隐隐有虫鸣声传来,一声、两声,低低切切,月华如水,洒在他的身上。

他昂首看天,只见繁星点点,月正当空,皎洁明亮。

“不知惊羽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也睡不着呢?”他低低地念了一句,叹了口气,便要转身进房,忽地胸口一松,一物从贴身小衣中滚了出来,掉在地上。

张小凡吓了一跳,俯身拾起,却是那颗深紫色暗淡无光的圆珠,珠上中间有一个细孔,看来是当日普智串在翡翠念珠上的。这些天来他遭逢大变,早已忘了此物,现在才想起普智当时交代要把此珠丢掉。

想到这里,心中忽然间一苦,他爹娘没留什么给他,普智与他缘浅,但一夜相聚,却也与亲人一般,而这颗难看的珠子,便是普智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张小凡抬起手,把这珠子举到半空,对着月光,衬着月华清辉,只见这珠子颜色居然变浅了些,化作淡紫色,呈半透明状,隐约看见里边有一股淡淡青气旋转不停,似有灵性一般,欲破壳而出。只是青气每次接近珠子表面,该处都会亮起一个小小的“卐”字,将它挡了回去。

张小凡看了半天,心中不觉倒有几分喜爱,又念及这是普智唯一留念的东西,心中实在是舍不得丢掉。想了半天,从脖子上解下一条红绳,那是他爹娘给他系上保佑长命平安的。一般人家都会挂些金牌银锁,但他家里贫苦,只得以一条红绳代替。

当下他用红绳将这珠子穿上绑好,挂在胸前贴肉处,不觉冰凉,倒还有些温暖之意。他自顾自地笑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月,转过身走回房间,又去睡了。

他在青云门的第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第八章 传艺

“张小凡!”

一声大喊,声音甜美,却是震耳欲聋。张小凡从梦中惊醒,睁开双眼,突然间只见一张大口,两排尖牙,横在眼前,吓得大叫一声:“啊!”

“咯咯咯咯……”一阵笑声从后边传了过来。

张小凡好不容易定下神来,这才看清面前原来是一只大黄狗,足足有半人来高,一身光泽鲜亮的黄毛,趴在自己床上,而在黄狗后边,田灵儿一身红衣,紧身打扮,在那里笑弯了腰。

张小凡偷偷瞄了那只大狗一眼,见它身躯庞大,尖牙锋利,一条老长的舌头吐在外边,很是凶恶的样子。他从未见过这么大条的狗,心中有些害怕,又看田灵儿笑容可鞠,喃喃问了一句:“师姐,什么事啊?”

“什么事?”田灵儿微笑着说了一句,忽然面色一肃,皱眉大声道:“天都亮了你还问我什么事?快点起床,我与你一道上山砍竹子去。”

张小凡一呆,奇道:“你也要去?”

田灵儿道:“废话,本脉弟子入门头三年都要上山砍‘黑节竹’,我十岁开始,今年是最后一年了。喂,你还赖在床上?”

张小凡连忙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绕过那只大狗,从床的另一角下来,七手八脚地穿上衣服。

田灵儿喊了一声:“接着。”扔了一把柴刀过来。

张小凡双手接着,见是一把普通柴刀,入手还颇为沉重。准备妥当,他向田灵儿道:“师姐,要不要叫大师兄一起去啊?”

田灵儿白了他一眼,道:“你没听我说了只有入门弟子才要做功课的吗,现在只有我和你去砍竹子了,走吧。”

说完手一招,张小凡还没有动作,只见床上那只大黄狗霍然站起,跳下床来,摇摇尾巴,向张小凡“汪汪”吠了两声,龇牙做凶恶状,然后跑了出去。

张小凡听着耳熟,记起昨天随大师兄回来时曾听到数声犬吠,看来就是这只大黄狗了,心中不由得暗暗道:“青云门就是厉害,就连随便养条狗都比我们村里的大得多了。”

他随着田灵儿走出房去,只见天色尚早,还是清晨时分,走出回廊看向后山,远处还有朦朦胧胧的雾岚飘荡在山间。

这两人一狗,就这么走向大竹峰的后山。

昨日张小凡被宋大仁抱着走到那个山坡,只觉得走不多久即到,路也好走,不料今天自己走来,才走了一半,便发觉坡度越来越大,路程也比自己想象的要远得多了。

反观身边的田灵儿,今天没有用那条“琥珀朱绫”,依然走得轻松无比,红色娇小的身影在山道间晃动着,轻快之极。那条大黄狗更不用说了,活泼异常,一会窜前,一会跑后,间中还钻进路旁林间,也不知干些什么,过了一会,草木声响,居然又从另一处钻了出来,很是轻快兴奋的样子。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张小凡已累得呼呼直喘粗气,两腿酸疼,疲累不堪。

田灵儿走在前头,看他这副模样,哼了一声,道:“真没用,停下歇歇吧。”

张小凡连忙点头,一屁股坐了下来,拼命喘气,那只大黄狗此刻却不见了身影,也不知又钻到哪儿去了。

张小凡喘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气来。他坐在山道上,向下看去,只见大竹峰挺拔耸立,附近群山都矮了一头,颇有傲然之意。

“师姐,我有件事想问问你,不知道……”

田灵儿听他有些怯生生的话,一双眼睛看了过来,心中一阵得意,下意识用手理了理头发,一脸肃然,正色道:“你问吧。”

“为什么我们要把砍竹当作功课呢,我以为功课都是修行道法呢?”

田灵儿一撇嘴,道:“你懂什么,修真之人,身子是最要紧的。我娘说了,若是身子不好,便有无上妙法,也是难以修习。我们青云门源于道教,极重养生健体,道法修习到了深处,身子便更是重要。就拿我们青云门中至高奇术之一的‘神剑御雷真诀’来说吧……”

张小凡身子一抖,脸色大变。

田灵儿奇道:“你怎么了?”

张小凡回过神来,脸色阴晴不定,呐呐道:“没、没什么,我听着这个名字好长好厉害的样子。”

田灵儿瞪了他一眼,道:“当然厉害了,这可是我们青云门镇山绝技之一,没几个人能修得的。听我爹说,施展这个真诀,必须要以自身为引,辅以神兵利刃,引下九天神雷,煌煌天威神力,真是当者披靡,威力绝伦。”

张小凡叹了口气,道:“是啊。”

田灵儿又道:“那你想啊,虽然有真诀护身,但就天神雷何等威势,常人一旦接触,立时就化为灰烬,施术者固然修行极深,但若身体不好,一时半会只怕自己先被神雷劈死了,还说什么当者披靡?”她看了张小凡一眼,道,“所以我爹叫你做这功课可都是为了你好,看你还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来急道:“没这回事,我决、决不敢对师父有任何不敬的意思,更没有什么不情愿的。啊,我现在已经休息够了,这就走,就走!”

说完拿起柴刀,登登登迈开脚步,向山上跑去,居然速度不慢。田灵儿看着他的背影,轻轻一笑,跟了上去。

好不容易爬到那个小山坡前,张小凡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只见竹林之前,那只大黄狗不知何时居然已趴在林前,看见他们二人上来,冲这里“汪汪”叫了几声,也不起身,又把头转了过去。

张小凡呆了一下,道:“好快啊!”

“你是说大黄吗?”田灵儿脸不红气不喘地从后边走了上来。

张小凡一指那条大狗,道:“它叫大黄?”

田灵儿道:“是,你可不要小看它,厉害的很呢。”

张小凡喃喃道:“那是,看它那么大的个子,就知道起码养了二十年。”

田灵儿晒道:“哪有!”

张小凡奇道:“它还不到二十年啊,大黄可真会长个子。”

这时候大黄在前头狠狠地向张小凡吠了一声。

田灵儿道:“我是说哪有这么少的年头。呃,我来算算看,好象四师兄来的时候就有了,那就是七十年,不对,三师兄说过他来的时候也在了,那就是有九十七年了。啊!”她突然叫了一声,把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道:“怎么了?”

田灵儿喜滋滋地道:“我想起来了,小时侯有一次娘和爹吵架,说了狠话,说是要把那只爹从小养到大的黄狗宰了炖狗汤喝,把爹气了半死,大黄也吓得好多天不敢回家呢!”

张小凡大奇,道:“大黄不敢回家?”

田灵儿道:“是啊,大黄活了好多好多年,通人性了,知道我娘厉害,怕真的遭她毒手,就溜之大吉了。怎么样,厉害吧?”

“厉害!”张小凡由衷地道,也不知是说大黄,还是敬佩师娘手段。他多看了那只大黄狗两眼,谁知大黄理都不理,喷了个响鼻,自顾自摇了摇尾巴,侧过头去,懒洋洋地躺在地上。

二人这时已走到竹林前,张小凡对田灵儿道:“师姐,我刚到通天峰上时,还看到了一只比大黄大好多倍的大怪兽,听大师兄说那叫‘水麒麟’,大黄也是和它一样的灵兽吗?”

田灵儿走进了竹林,摇头道:“不是,灵尊是上古异兽,洪荒灵种,远远胜过了大黄,不能比的。”

说话间,她带着张小凡穿梭林间,走了一会,来到一处细竹较多的地方,此处的黑节竹一般都只有手腕大小,纤细得很。

“就是这里了,你往后三个月里每天砍一根就可以了。”田灵儿一本正经地道。

“这么细的只砍一根?”张小凡讶道。

田灵儿哼了一声,道:“你砍着试试看。”

张小凡点头,拿起柴刀走到一根细竹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挥刀砍了下去。只听一声脆响,柴刀竟然如中顽石,震得张小凡手心发麻。那根细竹被他一砍,向前倾斜,片刻后又弹了回来,张小凡躲闪不及,头上被竹枝狠狠打了一下,疼痛不已,留下了一道红印。

“咯咯……”田灵儿笑弯了腰,好一会才辛苦地道:“你就在这砍吧,我要去做自己的功课了。”说完笑着转身离去。

张小凡摸了摸脸上被打疼的地方,只见那竹子被砍着的所在竟然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白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天早上,张小凡一个人在此面对着那根黑节竹,砍、劈、锯、磨、压、折,无所不用其极,过了两个时辰,日头升到了半空,他全身大汗淋淋,手足也酸软无力,居然也只把这根黑节竹弄出一个两分的小口来。

这时候一阵歌声传来,田灵儿哼着不知名的曲儿,蹦蹦跳跳地走了回来,看到张小凡狼狈样子,又看了看那根黑节竹,摇了摇头,举起柴刀,做势欲砍。

张小凡连忙道:“师姐,你做什么?”

田灵儿不耐烦地道:“帮你砍啊。”

张小凡用力摇头,喘着粗气道:“不用了,多谢师姐。不过这是我的功课,我自己做完它。”

田灵儿哼了一声,指了指日头,道:“你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张小凡性子本倔,咬了咬牙,道:“我就是砍到天黑也要……”

“白痴!”田灵儿忽地叉腰大骂了一句。张小凡大吃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愣愣看着这个师姐。

田灵儿威风凛凛,颇有乃母风范,怒道:“你也不看看时间,也不想想别人。你砍到天黑,莫非要我也陪你到天黑么?若你真的想争口气,就应该以后每天拼命努力,想尽办法在两个时辰里做好功课,而不是自顾自的说什么砍到天黑的浑话!”

话一说完,她手起刀落,刀声破空,“劈劈劈劈”四声,那竹子应声而倒,直看得张小凡眼也直了。

田灵儿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回去吧。”说着就向林外走去。张小凡心中又羞又愧,暗下决心,来日必将十二分努力,做好功课。

※※※

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大竹峰起居之所时,已是正午时分,田灵儿一声不吭向守静堂后边走去。张小凡怔了一下,艰难地移动步伐,走向自己房间,在回廊门口,却见大师兄宋大仁站在那儿。

宋大仁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怎么样,小师弟,累了吧?”

张小凡强笑一声,摇了摇头。

宋大仁见他小小年纪,性子却是颇倔,不由失笑,陪着他先往房间走去,道:“厨房里一般都有热水,你以后回来可以自己先去打水洗洗,再过一会就要吃饭了,你先休息一下,我会过来叫你,等饭吃完了我们还要做功课呢。”

张小凡吓了一跳,道:“下午还有功课?”

宋大仁见他这么大反应,怔了一下,随即醒悟,笑道:“哦,是我说错了,下午是本脉弟子修习道法的时候,我从今日起就传你一些入门道法。”

张小凡这才松了口气,心中又惊又喜,悄声问道:“大师兄,那些道法很厉害,很难学么?”

宋大仁微笑道:“修行到了深处,自然便是厉害无比。至于难不难学,便看各人的资质悟性了。不过便是资质差些也并不打紧,你也听师父昨晚说了:道海无涯,勤励为舟。只要你肯坚持不懈,刻苦修行,便是再难,也修得成的。”

张小凡用力点头。

这一日午饭时候,田不易问了几句张小凡功课情况,田灵儿添油加醋大大数落了张小凡一番,说得张小凡脸色通红,不敢抬头。

田不易听着女儿的话,连连摇头,末了手一摆,只说了两个字:“吃饭。”

田不易是懒得去骂张小凡,但在张小凡眼中看来,却觉得师父很是关心自己,偏偏自己做的不好,师父也不责骂,宽宏大量之极,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恩师。他心中自觉惭愧,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在心中暗暗发誓,日后必定刻苦修行,以报师恩。

饭后,田不易照例迈着他的八字步,大摇大摆晃了两下,便又回他的守静堂去了。其他弟子则纷纷向太极洞走去,只有宋大仁与张小凡一起来到房间,道:“小师弟,本派道法极重根基,你初入门,我先传你基础道术,你记牢之后,自行修炼,若有不明之处即来问我,知道了么?”

张小凡连连点头,心中一阵激动。

宋大仁脸色一整,正色道:“另有一事,我不得不正告于你:本门奇术,精深神妙,邪魔妖人,多有窥探。你需立下重誓,学成之后,若非本门弟子,决不传于外人。”

张小凡心中一动,忽有些恍惚,但随即清醒,小小脸庞上有坚决之色,道:“是。苍天在上,弟子张小凡日后若泄露青云门道法秘密,必遭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宋大仁微笑点头,让他在桌前坐下,先教他如何打坐、冥思,再粗略说了一下人体经脉和精气运行,最后便传了他“太极玄清道”第一层的修行法门。

“太极玄清道”,便是青云门诸般奇术妙法的根本,乃是二千年前青云子于那无名古卷上领悟而出,经过历代青云门宗师精研,时至今日,已是夺天地造化、玄妙无匹的无上道法。

太极玄清道共有玉清、上清、太清三个境界,青云门下弟子,包括了许多聪明才智之士,终其一生,也突破不了玉清境,不过饶是如此,只是玉清境顶层的修行,亦已是世间罕有。

青云门中,人数接近千人,但能突破玉清境进习上清境界的,以掌门道玄真人为首,也不过十人出头而已。但只这十数人,青云门便是当今修真中实力最强最深的门派之一。至于传说中无上境的太清境界,相传只有当年不世出的奇才青叶祖师修到过。

第九章 佛与道

宋大仁初为人师,见张小凡手托脸腮,听得入迷,不由得谈兴大发,侃侃而谈:

太极玄清道修习过程从易而难,玉清境第一层境界大多数人在第一年即可修成,但往后开始,艰深困难处便显现出来,第二层一般人便要修习五年,第三层更是个分水岭,资质稍差的便一生都停滞于此,好一些的修习个五六十年也不稀奇。

张小凡张口结舌,宋大仁微微一笑,又说了下去。

太极玄清道的主要修行法门,到第三层就大致传授完毕,往后更多的便是看资质高低,靠自行修为了。修行高深的师长或会指点一二,那也仅是个人的经验之谈,让弟子少走一些弯路而已。当然了,这里所谓的“弯路”,多是以百年计的。

而把太极玄清道修炼到玉清境第四层的,便是有了万法根本,可以开始同时修习其他奇术妙法以及修炼属于自己的法宝。法宝秘器一说,渊源流长,神话传说中诸天神灵大都有各自神器,威力绝伦。而人世之间,修真炼道之士以之初掌天地造化亦有莫大威力。小的可以御空而行,风驰电掣,大的更能震天撼地,毁山断流。

而法宝材质也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但有一点,法宝材质如何便决定了法宝修炼后威力大小,若以凡铁施展“神剑御雷真诀”,还未等攻敌,那剑已与主人一起成了灰烬。

至于青云门下,因为当年青叶祖师在“幻月洞府”中得到古剑“诛仙”,仗之横行天下,几无敌手,众后辈仰慕之余,多半都是修炼仙剑的。千年之后,剑侠辈出,几乎成了青云门不成文的规矩,便是改名叫青云剑派也无不可。

不过说到这里,倒要提一下大竹峰首座田不易了,他自己是修剑的,护身法器“赤灵”更是青云门中名剑之一,但他对座下各弟子,不知怎么,却丝毫没有鼓励他们修炼仙剑的意思,非但如此,他还时常“怂恿”众人修炼些另类法宝,这一点在青云门中颇有非议,但一来并无这个规矩说不行,二来田不易弟子资质平庸,人数又少,众人也由得他去。

大竹峰一脉众弟子中,大师兄宋大仁修行最深,已将太极玄清道修炼到玉清境第五层,紧接着是老四何大智,修到了第四层。虽然他入门时间短于吴大义、郑大礼,但在众弟子中他最是聪明,所以反而后学先至。

至于老二吴大义、老三郑大礼、老五吕大信、老六杜必书,都在玉清境第三层上苦苦挣扎,倒是小师妹田灵儿聪慧过人,自小得父母悉心教诲,虽然在十岁时才开始做砍竹功课,但修习太极玄清道却已有多年,小小年纪,居然在她十三岁那年也修习到了玉清境第四层,可以驱用法宝,是青云门中有名的早慧孩童之一,极得父母宠爱和各位师长关心爱护,苏茹更是把自己那件著名“琥珀朱绫”送给她做防身法宝。

“师姐这么厉害啊!”张小凡听到此处,不自禁地感叹道。

宋大仁微笑道:“不错,小师妹极是聪慧,对修真一道更有天赋,师父师娘传她什么,一听就会,资质远远胜过了我们这些师兄,现下她只是修道日浅,火候不足,假以时日,她成就必定不可限量,远胜我们。大竹峰一脉发扬光大,都在她身上了。”

说罢他眼中满是期望之色,显然很是疼爱这个娇俏可人的小师妹。

接着,宋大仁又与张小凡说了些修行过程中要注意的地方,最后正色道:“小师弟,最后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本门修行贵在循序渐进,脚踏实地。若贪功冒进,只怕贪心不足,反有大祸。成与不成,原是命定,不必强求。如妖魔外道,异端邪术,欲求不满皆欲速成,最后多半反遭天谴,可怜可悲。你要小心了。”

张小凡悚然而惊,忙道:“是,大师兄,我知晓了。”

宋大仁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那就先这样吧,太极洞在后山,要把太极玄清道修炼到三层以上的弟子,才能进去修炼。在这之前,你就先在自己房里修习吧。这里很是清静,师父师娘一般也不来,你自己努力了。”

张小凡站起身,道:“多谢你了,大师兄。”

宋大仁洒然一笑,拍了拍他的头,转身走了。

※※※※※

张小凡送走了宋大仁,返身回到屋里,关好房门,心下说不出的兴奋,连早上砍竹的疲劳也不知丢到哪儿去了。

他深深呼吸,静下来,慢慢走到床上,按宋大仁传授的姿势打坐,闭上眼睛,在心中把宋大仁传授的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第一层的法门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正要按之修习,忽然心中一动,猛地睁开双眼,失声道:“不对啊!”

宋大仁传授给他的玉清境第一层在太极玄清道中本是最粗浅基本的修习法门,功用只在两个字:练气。修炼之人,静坐之下,放开心念禁制诸般烦恼,引天地灵气入体行大周天运转,借此与天地一息,进而感悟天地造化。若能引入灵气在体内连行三十六大周天,则自身经脉已然稳固,可修炼更高境界。

这种修习法门,本是道教数千年来千锤百炼之法,决无任何差错疑义,但此刻张小凡心中,却如急风暴雨,摇摆不停。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今日所听到的,与当日普智和尚传给他的那套口诀,修行方式竟是截然相反。

在草庙村惨案的前一夜,普智传他口诀时,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修真炼气之时,务必要斩断自身与外界一切联系,体悟自性,即所谓: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注:语出《般若心经》)

这般艰深枯涩的道理,张小凡此时自是不能理解的清楚,但两般修习法门根本不同,他却是分辨的出的,当下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张小凡不知道,太极玄清道固然是道家的无上妙法,但普智在他身上发大宏愿,寄予一生期望,所传的那套口诀,却也是佛门的至高法道——大梵般若。

两种大法,两种截然不同的修习方式,却要从根源说起。

佛门道家,历史悠久,老死不相往来,修真之术也各自都起源于其思想流派。以道家为例,其主旨在于一个“道”字,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注:语出《道德经》德经第五章)。道教则源于道家思想,便连太极玄清道的三重境界,也是以道家神话中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的玉清、上清、太清,也就是俗称的“三清”说法而命名。道教修真,讲究共天地一息,身同自然,以身御自然造化,化为大威力。

而反观佛门,主旨却在“事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切万法,不离自性”。又云: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无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注:语出《坛经·行由品第一》)佛家修真,注重体悟自身,照见五蕴,“能以一般若而生八万四千智慧”,就是这个道理。

佛道思想迥然而异,修习法门自然也是背道而驰,只是数千年来各自守秘,不为人知。而此刻青云门大竹峰上一个小小弟子张小凡,却被此事搞得头大无比。

“究竟哪样是对的呢?”

张小凡跳下床来,在房内来回走个不停,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胡思乱想,又不敢问人,最后只得呆呆坐在床边,长叹一声,做声不得。

他本不是聪慧之人,出身农家,年纪又小,更无什么见识决断,这等大事他想来想去,徒劳半天,却仍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到了最后,张小凡在心中对自己道:“算了,反正当初普智师父也没说过这种情况,我两样一起修炼,也就是了。”当下不再多想,心中反而一阵轻松,重新上床,打坐冥想,先行修炼太极玄清道去了。

只是他想的容易,做起来却完全是另一番光景。太极玄清道炼气,要张开全身七窍毛孔,引天地灵气入体沿经脉运行,以此锻炼稳固身体元气和内络经脉;大梵般若却要求入寂灭境界,闭塞全身意想行识,以己身为一世界,独见自性,以深心真元,固本培元。

两套法门截然相反,却弄得张小凡苦不堪言,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中,他除了每日风雨无阻上山砍竹,便用心修炼这两大法门。只是他练太极玄清道刚有小成,全身孔窍初开,灵气入体,接下来的大梵般若却又要强关上各处孔窍,入寂灭之境,不由得前头努力,几乎尽付流水。

三月之后,田不易一日忽来兴致,前来探察张小凡修道情况,不料一问一试,生生把他气个半死。一常识论,普通人修习太极玄清道,以第一层之粗浅,三个月后都当有小成,可以初步引天地灵气入体,运行三到五个周天。不料张小凡资质之差,当真罕见罕闻。修炼足足三月,居然连全身孔窍也不能控制自如,至于引灵气入体更是勉强,更不用说什么运行几个周天了。

田不易瞪大眼睛,满脸怒容盯着张小凡,旁边众弟子都有同情之色,却不敢出声,本来宋大仁还想替张小凡说上两句,但看自己教出的师弟居然练到如此地步,脸上无光,也不敢说话,至于田灵儿,则是笑嘻嘻地在一旁看着笑话。

张小凡满脸羞愧,跪在田不易面前,无地自容,心想不论师父如何责骂,都是应该的。不料等了半天,周围师兄一声不吭,连田不易也没说一句话,他心中奇怪,偷偷抬眼看去,却见田不易满脸怒气,不知何时都化作失望之色,真是应了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只见田不易拂袖而起,摇了摇头,移动他矮胖身子,居然什么也没说,向着后堂走去。众弟子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宋大仁跟随田不易最久,隐约知道田不易心中所想,猜到师父怕是放弃了这个小师弟。这三个月来,张小凡除了修行功课,闲暇时忙前忙后,乐于助人,人也老实,众人都很是喜欢他。山居寂寞,便是一向骄纵的田灵儿,突然间多了一个和自己年岁相近的玩伴,纵然表面上时常呵斥,心里却也是有几分欢喜的。

宋大仁紧皱眉头,上前扶起张小凡,道:“小师弟,师父只是一时气恼,不打紧的。只要你勤加修习,迟早会得他老人家认可的。”

张小凡心中羞愧,连连点头,自此越发努力。

他每日清晨与田灵儿一道上山砍竹,寻常弟子修习太极玄清道后三月已可砍断黑节竹,张小凡居然到半年之后才砍断了第一根黑节竹。不过每日里风雨无阻,他身子倒练的颇为壮实,至少上山再也不会气喘如牛了。

而从那次开始,田不易便对张小凡不闻不问,宋大仁开头还问了他几次修习情况,只是时日越久,张小凡的进境却是慢无可慢,到最后连宋大仁也灰了心,不再问他了。

张小凡自己倒不在意,自知资质不好,虽然有时也会想会不会是两种法门一起修炼所致,但每念及此事,都会想起普智和尚的音容,心中一热,便又坚持了下去。虽然这一路上练得是艰难无比,但他性子执着倔强,还是撑了下来。

他居处僻静,白天修行太极玄清道,深夜再练大梵般若,如此时光悠悠,忽忽而过,不觉已过了三年。

而在这期间,张小凡也创下了青云门建派以来的一项最差记录:他足足用了三年,也就是说花了三倍于普通人的时间,终于将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的第一层修炼完成,可以将全身孔窍控制自如,引天地灵气入体运行三十六周天。但为众人所不知的是,他同时也经由修习大梵般若,在内气控制上也是出窥门径,打下了坚实基础。

当张小凡怯生生地在一日晚饭时对众人宣布时,青云门大竹峰一脉众弟子目瞪口呆,如见千年铁树开花,随即众人放声大笑,宋大仁更把已长大不少的张小凡抱起抛到空中,连着几下,欢喜不已。

而坐在前头的田不易冷眼相看,哼了一声,低声骂了一句:“大白痴!”

这三年中,张小凡长成十四岁,因为每日砍竹缘故,身子倒也壮实,虽比师姐田灵儿小了两岁,个头却已是一般的高。田灵儿则从十三岁的小女孩,长成了十六岁的女儿家,容貌更是艳丽,笑语之间,清丽不可方物。

田灵儿从来都觉得其他六位师兄大自己太多,老气横秋,所以一向喜欢和这傻头傻脑的师弟呆在一块,三年下来,倒是亲密无间。不过一向都是田灵儿占了上风,张小凡自感师姐的确比自己强上甚多,虽然平日里对自己指使呼喝,但自己偶尔被师兄戏弄,她却都是第一个站出来打抱不平,为自己撑腰。

山居寂寞,却也清静,间中张小凡也问过几次田不易和宋大仁关于草庙村惨案之事,但那事至今查无头绪,时日一久,张小凡心中终于也慢慢淡了下来。

※※※※※

这日清晨,张小凡照例带上柴刀,独自一人走出屋子,向着后山走去。田灵儿在两年前就已完成了砍竹功课,不再去了,所以这两年来张小凡大都一人上山,不过田灵儿有时闲来无事,也跑上山来与他一起玩乐。

今天张小凡没看见田灵儿的身影,也不在意,独自上了山路,再过一个多月,他便也要结束了这砍竹功课。他现在每日已能砍断两根黑节竹,但仍是远远逊于田灵儿,当初田灵儿快结束时一日便可砍上十数根黑节竹。

一个月前,他终于修成了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的第一层,随之宋大仁传了他第二层的诀窍。他修习了一个月,虽然比第一层深奥了许多,但不知怎么,他隐隐觉得,反而比第一层容易。比如第一层要的控制全身孔窍,他足足练了三年才有小成,而第二层要求“化气为精”,令引入体内的天地灵气在经脉中化作精气。按大师兄的说法,这比第一层难了不止十倍,但张小凡自觉竟是出乎意料的轻松。究其根源,似乎与那套“大梵般若”有些关系,这三年来他每日修习大梵般若,从不间断,内气运行已然颇有火候,而精气便属内气,有了那三年基础,张小凡进境竟是极快。

只是他自己却不相信自己,当初旁人练了一年自己却要练上三年,这次多半便是错觉了。所以他也不在意,反正每日按时修习,也无人前来打扰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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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幽谷

张小凡上得山来,来到那熟悉无比的竹林,但见满山青翠,层层叠叠,山风过处,竹海起伏,如大海波涛,极为壮观,心胸顿时为之一宽。

他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新的空气,活动一下身子,拿着柴刀走进了竹林。他此时去的地方已与三年前初来时不同,是在竹林最深处,那里大竹林立,竹质也更是坚硬。

清晨淡淡的薄雾飘荡在林间,如轻纱一般,小径两旁绿色的竹叶上,有晶莹露珠,美丽剔透。

走了一会,便置身于绿色海洋之中,这里的黑节竹大都高耸,枝叶繁茂,直插入天,光亮从枝叶缝隙间透了下来,在地上留出一片一片的阴影。张小凡左看右看,挑了一根大黑节竹,比画一下,便举刀欲砍。

“噗”,忽地一声闷响,张小凡只觉得脑门一阵疼痛,却是被一物砸中了额头。他低头一看,地上滚动着一枚松果。这里前头左右都是黑节竹,竹笋倒有许多,但松果是决然没有的。

他想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向四周看去,大声道:“师姐,是你么?”

他的声音在竹林间远远传了开去,半晌却无人回答。张小凡知道师姐一向调皮爱捉弄人,正要再喊,忽然间脑门又是一痛,疼痛之极,居然又被一枚松果扔中,而头顶上方,也传来了“吱吱吱吱”的尖叫声。

张小凡忍痛抬头看去,只见在这棵黑节竹上,不知何时爬着一只灰毛猴子,手中抓着几枚松果,尾巴倒悬在竹枝上,“吱吱吱吱”尖声笑着,大有幸灾乐祸的样子。

张小凡呆了一下,这三年来他从未在竹林中见过猴子,而且大竹峰上几乎都是竹林,只有山阴处深谷里有一片松柏野林,看来这猴子是在那里生活,今日不知怎么会跑上山来了。

大竹峰挺拔险峻,虽没有通天峰高过云天,却也直入云海,从山脚往上攀登,几无路可行,青云门中弟子多是御空来去。张小凡修为粗浅,除了每日砍竹,日常也曾听师兄们谈论过,大竹峰后山深谷中松柏野树成林,幽深难测,人迹罕至。当年大竹峰一脉的祖师也曾有人御剑去那深谷里探查过,但那里只是原始森林,无甚奇异之事,倒是猛兽毒虫多了些,但也从不出谷,所以这些年来也相安无事。

他正想着,忽见那猴子手一抬,他心中一跳,连忙移开,果然又是一枚松果砸了下来,若不躲闪,又要受罪。

那灰猴见他闪了开去,尖叫两声,面有怒容,倒似乎责怪张小凡不该躲闪一样。

张小凡冲着那猴子做了个鬼脸,不去理它,走了开去,心想这猴子居然以砸人为乐,倒也少见,真是无知畜生。他走了两步,忽听耳后风声响起,躲闪不及,“噗”的一声,后脑勺又被坚硬松果砸中,这一下力道不轻,张小凡只觉得眼前一黑,忍不住叫了一声。

只见那猴子在竹枝上拍手大笑,晃来晃去,大是欢喜。张小凡心中大怒,冲过去猛摇竹子,偌大一根黑节竹被他摇得左右乱摆,但那灰猴只用尾巴缠在竹干上,任他摆来摆去,全然不惧,反而“吱吱吱”笑个不停。

张小凡见奈何不了那只猴子,心中更是恼火,拔出柴刀狠砍竹子。那猴子也不害怕,只在竹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张小凡砍得满头是汗,好不容易砍了七八分,眼看成功在即,忽听竹上一声尖叫,抬头看去,只见那只灰猴尾巴一荡,身子飞起,居然跳到了旁边另一棵黑节竹上,然后“啪”的一声,又扔了一枚松果下来。

张小凡大怒,也不管那猴子听不听得明白,指着它大声道:“有种你就下来。”

灰猴抓了抓脑袋,歪着头想了半天,估计还是不明白什么是有种没种,只是放声大笑,冲着张小凡大做鬼脸。

张小凡被它气得半死,却是无可奈何,这一日他勉勉强强完成了功课,但脑袋上却被那猴子砸了七、八下,疼痛不已。

张小凡满心怒火,恨恨下山,不去理那猴子。不料那猴子玩上了瘾,连着几日清晨都在竹林中相候,一旦张小凡前来砍竹,便以砸他为乐,看着张小凡恼火样子,极是高兴。

※※※

这一日晚饭前,田灵儿把张小凡拉到一边,偷偷问道:“小凡,你头怎么了?”

张小凡连日来被那灰猴欺负,头上被砸得青一块紫一块,疼痛不已,只是他自觉被一只猴子戏耍很是丢脸,便谁也没说,这时听师姐问起,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告诉了她。

田灵儿红唇一扁,不由得笑了出来,脸畔现出两个小小酒窝,当真是秀美逼人。张小凡似是被她取笑,又似其他什么,脸上莫名一热,低下头去。

田灵儿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张小凡的肩膀,道:“放心吧,小师弟,这些天娘要我多入太极洞中修习,准备两年后的‘七脉会武’,没想到却让你被一只猴子欺负了。你别担心,明日我就陪你上山,教训教训那只坏猴子。”

她口吻老气横秋,倒有几分哄小孩的意思,不过张小凡自小听得惯了,苦笑一声也不在意。

第二天清晨,田灵儿果然早起,与张小凡一道上了后山。

山间凉风,徐徐吹来,田灵儿身上一袭红衣,一如当年她初次与张小凡上山砍竹的模样,在前头蹦跳着走路。张小凡跟在后头,看前方那个美丽女孩,便如一朵红云一般,在山间轻轻飘动,随着山风,似乎还隐隐有淡淡幽香传来。

他心中一阵恍惚,忽然间生出了一种如果就这般永远走下来多好的感觉。

他正想得出神,田灵儿却已走得远了,回头一看,大声喊道:“小凡,你怎么那么慢啊!”

张小凡惊醒,脸上一红,不敢再多想,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他二人来到竹林前,田灵儿对张小凡道:“小凡,你先一个人进去,我在后头跟着。”

张小凡点了点头,拿着柴刀走了进去,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要对田灵儿叮嘱两句小心,转身看去,却已不见了她的身影。

他呆了一下,心中莫名其妙有一阵惘然,随即甩了甩头,抛开那些无聊念头,向着竹林深处走去。到了目的地,林间一片寂静。张小凡举目四望,居然找不到那只灰毛猴子。他心下嘀咕:可不要那猴子通了灵性,料到他今日找来了帮手,不敢来了。

他心中想着,向四处张望,但找不到那只猴子踪影,也是枉然,只得走到一棵黑节竹旁,作势欲砍。

“吱吱吱吱”,突然,头顶响起了熟悉的尖叫声。

张小凡立刻条件反射般地跳开,但觉头顶一疼,却是来不及了,被一个松果砸个正着,好不疼痛。张小凡抬头看去,只见那只灰猴如往常一样,倒挂在竹枝上,笑个不停。

他心中一阵欣喜,跳起来指着猴子大笑道:“哈哈,你终于来了!”

他声音不响,那猴子却被他吓了一大跳,心想这人平日里被砸了总是暴跳如雷,火冒三丈,怎么今日反而欢喜不已,难道被我砸了几日,居然砸上瘾了,不砸便不舒服,砸疼了反而高兴?

正在此时,竹林间忽然红影一闪,田灵儿踏在“琥珀朱绫”之上,御空而来,疾如闪电,五指成爪,向那猴子抓去。

不料那猴子极是机灵,眼角一瞄,立刻反应过来,缠在竹枝上的尾巴立刻松开,整个身子掉了下去。田灵儿将它前后左右逃窜的方位都算好了方法追击,却没料到灰猴居然掉了下去,不禁怔了一下,抓了个空。

张小凡在地下作势欲动,却见在半空中那猴子轻舒猴臂,抓着竹干,立时附了上去,然后毫不迟疑停留,似是知道上方那红衣女子厉害,立刻摇摆跳动,从一根竹子晃到另一根竹子再到下一根竹子,意图逃之夭夭。

田灵儿好胜心起,在半空中喊了一声:“追!”左手一引,琥珀朱绫破空而去,张小凡在地下迈开脚步就跑,大步追去。

若在空地之上,以琥珀朱绫之快,不消片刻田灵儿已捉住了那只灰猴,但如今在密密竹林之中,却大是碍事。那灰猴极是聪明,从不直线逃跑,在林间左荡右晃,弯来折去,向前奔逃。田灵儿一边要注意猴子踪迹,一边还得提防迎面而来无处不在的黑节竹,大是麻烦。至于张小凡则只有在地上追着干着急,帮不上忙。

两人一猴这么急急追跑,在那灰猴“吱吱吱吱”的尖叫声中,也不知追了多久,张小凡呼吸渐重,已感疲乏,料想已追出了很远。

但见眼前青翠竹林,却似无穷无尽,一层一层迎面而来。张小凡口干舌燥,忽见前头灰影一闪,竟直直掉了下来。他大喜过望,顿时来了精神,一股劲冲了上去,便在此刻,上方田灵儿忽然一声急喊:“小心!”

在张小凡面前,霍然出现了一道悬崖,张小凡连忙收脚,险些便摔了下去。他定了定神,却见悬崖下一个深谷,谷中远处有浓雾弥漫,看不清楚,而近处谷壁上便不再是黑节竹,而是各种杂木野树,松柏居多,原来他们竟已追到了后山极远处的那个幽谷。

张小凡眼见那灰猴落了下去,在空中故技重施,抓着树枝身子一荡一飘,便化去下坠之力,向前逃去。

他正着急处,忽听破空之声传来,抬头只见田灵儿红衣飘飘,御空而来,向他伸出一只玉也似的手,叫道:“上来。”

张小凡不及多想,伸出手便抓住田灵儿,田灵儿用力一拉,将他拉到朱绫之上,“琥珀朱绫”顿时沉了一下,但马上恢复原状。

张小凡头一次有此经历,手足无措,田灵儿把他拉到身后,嗔道:“抱住我的腰,快。”

张小凡依言抱住,田灵儿便急不可待引绫飞去,红影掠过,两人御着“琥珀朱绫”,直冲入深谷,向着那只灰猴身影追去。

风声凛冽,张小凡但觉呼呼直响,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偏偏脚下那“琥珀朱绫”似软非软,让人觉得不小心就要掉下去一般,提心吊胆,他心中有些害怕,不由得又抱田灵儿抱得紧了些,只觉红衣如云,飘在眼前,师姐背影也如九天仙子一般,清丽无比,更有淡淡幽香,飘入鼻中,他心中一阵欢喜,当真希望这时光不再流逝最好。

田灵儿哪里想到身后那小男孩诸般怪想,一副心里都在前头那只灰猴身上。她平日深受父母和各位师兄宠爱夸奖,性子颇傲,如今追不上一只猴子,那是断断不可接受的。

于是深谷之中,树影之间,但见灰影在前,红影紧追,绕来晃去,追逐奔跑。

如此又追了小半个时辰,那只灰猴不知是什么异种,竟然全无疲惫之意,依然逃的飞快。但田灵儿经过这么长一路追逐,已经渐渐熟悉了林间穿梭的方法,眼看便越追越近。

灰猴一路逃向幽谷深处,张小凡从田灵儿身后向前望去,只见前头树木渐稀,光亮透了进来,隐约是片空地,似乎还有水声。这时灰猴尖叫声越发急促,似是想不到这两人追了半天还不放弃,但后不退路,只得拼命向前逃去。

过不多久,眼前霍然一亮,果然是一片开阔空地,地上俱是碎石,中间有一个小小碧潭,水波荡漾,向西流去。那灰猴逃到这里,明显犹豫了一下,但身后破空之声眨眼即至,不得已只得落到地上,又向前跑去。但不知为何,它步伐却变得极慢,哪里像是逃命,说是散步还差不多。饶是如此,它仍是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张小凡看在眼里,心中奇怪,但田灵儿一边要快速躲避障碍,一边要注意猴子踪迹,全副心思都高度集中,哪里想得了这么许多,眼见灰猴就在眼前,大喜过望,一声呵斥,驱绫直入,冲入空地之中,向那灰猴扑去。

眼看便要抓到猴子,张小凡忽地脑中“轰”地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两下,一股恶心欲吐的感觉从五脏泛起,直冲脑门,片刻间全身都抖了起来。张小凡大吃一惊,不知所措,正在这时,他胸口忽然一热,一股暖气散发开来,护住心脉,随后抵消了那股恶心。

张小凡下意识地向胸口看去,感觉出那股暖气是出自普智送他的那颗深紫色的珠子。与此同时,前头的田灵儿身体忽也抖了两下,身子一软,竟是跌了下去。

他二人本在半空中,田灵儿一旦失控,琥珀朱绫立刻停下,两人登时便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张小凡在地下滚了几滚,大是疼痛,但他顾不上这么许多,还没站起就连忙大声喊道:“师姐,师姐,你没事吧?”

只见田灵儿仆倒在前方,一动不动,脸色煞白,冷汗满额,已经昏了过去。

张小凡大惊失色,猜到多半和刚才那个古怪感觉有关系,当下强忍疼痛,爬起跑到田灵儿身旁,推着她叫了好几声,田灵儿仍是没有反应。

张小凡又向四周看了看,只见以那一潭碧水为中心,三丈之内,寸草不生,但在三丈之外,却是林木茂盛。他咬了咬牙,强忍住心头不时泛起的恶心感觉,背起田灵儿,同时捡起丢在一旁的琥珀朱绫,向外走去。

这一两丈的距离,放在平时简直不值一提,但在那恶心感觉不时侵袭之下,居然走得艰难无比。好不容易才走出三丈,来到一棵大松树下,那股恶心感觉果然立刻消失无踪。

张小凡放下田灵儿,呼呼直喘粗气,眼光向水潭那边看去,只见那只灰猴兀自留在那儿,不再走动,满脸痛苦之色,看向这里,眼中大有求救意思。

张小凡皱了皱眉,终究不忍心,站起身又向里走去。才走几步,那恶心感觉又复出现,同时胸口那股暖气也重新泛起,抵住不适感觉。

张小凡缓缓走到猴子身旁,已然是满头大汗,那灰猴见他来到身边,一动不动,看来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张小凡深深吸气,俯身将那猴子抱起,转过身子向外走去。那灰猴此时甚为听话,安安静静地伏在他的怀中。

好不容易又走了出来,走到依旧昏迷的田灵儿身旁,那股恶心感觉随之消失。张小凡把灰猴放下,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喘气,那灰猴也松了口气,趴在地上,眼睛滴溜溜乱转,却不逃走,只是看着张小凡。

张小凡解开衣襟,拿出那颗用红绳系住的珠子细细查看,只见原本深紫色的外表已化作淡紫色,内里那股青气似乎受了什么刺激,盘旋速度竟是快了十倍,转个不停,四处冲撞那珠子外表。与以前一样,青气每撞到一次,都会有佛家真言“卐”字出来挡住。而刚才救了张小凡的那股暖意,也正是从这真言上传出来的。

只是张小凡却分明看到,与自己三年前初次发现时相比,那些佛家“卐”字真言无论在大小上还是亮度上,都已逊色了许多。

第十一章 异变

张小凡看了那珠子半晌,呼吸逐渐平静了下来,但除了看到颜色亮度差了些,其他的也没有看出什么来,只得又放回胸前。他向身旁的田灵儿看去,只见她仍是昏迷不醒,但脸上已渐有血色,情况好得多了。

他拿起那条琥珀朱绫,仔细看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这件宝物,但觉触手柔软,很是舒服,回想起刚才田灵儿御空而行的优美身姿,心中一阵羡慕。

他看了一会,手也学田灵儿那般比画了一下,叫了一声:“起!”

琥珀朱绫如死蛇一般,理也不理,动也不动。

“叽叽叽叽”,却是一旁那只灰猴手捂肚皮,跌倒在地,大笑不止。

张小凡瞪了它一眼,但刚才与这猴子共渡患难,不觉有了几分亲切,先前的一点敌意也都化为乌有。他冲着猴子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不去理它,把琥珀朱绫放到田灵儿身旁,目光随之看向了那片空地中的水潭。

那是个小水潭,范围不大,不见源头,估计是地下泉水喷涌而成。水潭里水质碧绿,从这里看去不知深浅,水潭西边有个缺口,潭水从那里流出,汇成一条小溪,蜿蜒而去。

在水潭中央,堆着一堆乱石,大小不等,形状各异,露出了少部分在水面上。乱石之中,斜插着一根黑色短棒,露出水面一尺,其余的浸在水中,通体乌黑,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很是难看。

张小凡不以为意,只觉得此地古怪异常,还是早走为妙,但身旁田灵儿虽已平静下来,却依然昏迷不醒,怎么叫也叫不醒。相比之下,那只灰猴却极是精神,摸耳挠腮,抓痒捉虱,一刻也静不下来,间中还窜上树林,不知从哪里摘了几个野果,丢了两个给张小凡,然后自己一屁股坐到地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张小凡拿起野果咬了一口,但觉入口甘甜多汁,不由得食欲大动。他自清晨上山,一路追逐,到现在已近正午,滴水未进,早已饿了。当下三口两口就吃了一个,正想再拿起第二个,忽然又摇了摇头,轻轻地把它放在田灵儿身旁。

野果下肚,张小凡腹中饥饿感稍减,精神也好了许多。他站起伸了个懒腰,向四周看去,但见古木森森,小溪淙淙,景色倒是颇为幽美,谁知道竟会有这般古怪。

便在此时,张小凡忽觉胸口一热,片刻间只听“咔咔咔”几声闷响,似是有什么东西碎裂一般。他大吃一惊,连忙从胸口掏出那个珠子,顿时吓了一跳,只见整个珠子青光大盛,内里青气如狼似虎,拼命撞击珠壁,而阻止它的“卐”字真言益发脆弱,越来越是暗淡无光,眼看就要抵挡不住。

张小凡哪里知道,这看似平凡无奇的珠子,其实却是名动天下的至凶之物——“噬血珠”。此珠来历不明,却有奇异特性,嗜食生灵精血,若有生灵活物接近于它,一时三刻便被这“噬血珠”吸蚀精血而亡,只剩一具皮囊,实在是恐怖之极的邪物。千余年前,此珠曾被魔教长老黑心老人所得,因其吸精蚀血的异能而将之炼成法宝,一时间所向披靡,不知杀死了多少正道人士,名声大震,随后成为魔教四宝之一。黑心老人死后,此珠不翼而飞,从此不知所踪。

天音寺普智神僧机缘巧合,于三十年前在西方大沼泽中无意间发现了此凶珠,那时方圆十里之内,白骨累累,已无活物,可谓是生灵涂炭,怨气冲天。普智慈悲之心大动,遂以佛门大法将之收起,之后每日夜间便以佛家降魔密法施行于上,震慑邪力,三十年间从不间断,并以佛门至宝“翡翠念珠”并行串挂,以其清净之气抵挡噬血邪念,终于将这股凶灵压了下来,紧紧缚于珠中,在层层佛力之下不得见天日。

不料草庙村一战,普智为神秘黑衣人连般重创,几近油尽灯枯,虽然黑衣人亦负伤遁逃,但普智知他未伤根本,又料其对“噬血珠”志在必得,自己服下“三日必死丸”后只能强延三日寿命,一念之下,他兵行险着,将这噬血珠交于张小凡,并叮嘱他不可示于人前,得空便丢下深谷悬崖,虽可能再伤些无辜生灵,但比起落到那妖人手中却是好得太多了。

只是普智万万没有想到,张小凡念及他的恩情,居然将此大凶之物留了下来以做纪念。这“噬血珠”失去了普智以佛家大法压制,又无翡翠念珠清净之气抵挡,那凶灵之气便开始逐步侵蚀禁制。但天音寺降魔大法岂是等闲,那重重禁制虽然失了主人,却一直忠于职守,将这股凶灵之气震慑了整整三年。只是时间日久,终究是抵挡不住,渐渐力不从心,便在今日,眼看便要被那噬血凶珠破禁而出,为祸人间。

张小凡虽不知道这许多曲折,但心中已隐隐觉得不妙。当年草庙一战,普智与黑衣人斗法时“卐”字真言出现多次,他年纪虽小却已记得极深。此刻见珠上真言情况越来越是危急,心中焦虑,一狠心,握紧手掌抓住珠子,运起了他那一点点粗浅的“大梵般若”,注入珠子之中。

两者本是同源,噬血珠上的“卐”字真言居然亮了不少,但还没等张小凡露出笑容,瞬间后又呈暗淡,同时一股冰凉之气更是顺势侵入了他的体内,片刻间张小凡半边身子都麻木了起来。

旁边那只灰猴忽见张小凡面露痛苦之色,脸上青气大盛,“吱吱”叫了两声,颇为焦急。但张小凡已然顾不上许多,只觉得全身精血尽数逆流,全往右手上那古怪珠子方向流去。而自己体内的大梵般若一触即溃,根本不是那冰凉之气的对手,这时他全身经脉痉挛剧痛,痛苦不堪。

他再也忍耐不住,踉跄几步,向后退去,忽地全身又是一抖,一股熟悉的恶心感觉竟又返起,直冲五脏,却是他不小心间又误入那片空地之中,只是此刻,却再也没有那股暖气起而抵挡了。

那只灰猴大急,“吱吱吱吱”叫个不停,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再踏入空地一步。

张小凡亡魂大冒,不知所措,但觉体内阵寒阵热,如万蚁啃蚀,恶心欲吐,却又物可呕,当真是生不如死。他神志渐渐模糊,跌跌撞撞向前走去,却浑然不知自己已走错了方向,只觉得浑身力气一分分地都渐渐消失。

他全身皆抖,手足无力,脚下一软,已瘫坐于地。这时已走到了那水潭边上,他用尽最后一分心力,运起太极玄清道,勉强引些天地灵气入体,到了体内再化作大梵般若,居然稍解痛楚,但只在片刻之后,已然化为乌有,张小凡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勉力施为,能舒一分就是一分。只是那股冰凉之气实在太过强大,又有奇异的恶心感觉,几乎将他五脏六腑都翻了过来,直冲脑门。他眼前金星乱闪,呼吸紊乱,忽地喉间一甜,“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险险便晕了过去。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闷响,刹那之间,仿佛天空都暗了下来,噬血珠上青光大放,整个珠子都成青色,一阵暗淡金光闪过,佛门的“卐”字真言被彻底震碎,张小凡全身立时便青气笼罩,如嗜血恶魔,再度重生。

然而怪事仍未完结,几乎就在青气重得自由的同时,一声大响,起自水潭正中,顿时间风起云涌,潭中碎石向四周激射而出,砰砰做响。碧绿潭水顿起波涛,围着中心处急转不停,成了一个大大旋涡。而自旋涡之中,水花缝隙,缓缓生起一物,黑气腾腾,正是那一根玄黑短棒,两尺来长,非金非铁,一股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张小凡大叫一声,向后倒去,那噬血珠似粘在他手心一般,甩脱不掉,其中还隐隐看到,有淡淡血色从张小凡体内缓缓注入珠中。

一声呼啸,在水波浪声中,那玄黑短棒突地急射而出,冲向那青光闪烁的噬血珠,片刻后一声巨响,两件大凶煞之物撞到一起,张小凡如受巨震,整个人被向上震起了一丈多高,在他身下空地,竟也被这股大力打出了一个大坑。

张小凡落回地上,七窍流血,头昏目眩,但体内痛苦却似乎竟是轻了一些。他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却是双目流血,用手用力擦了擦眼睛,只见那支奇异黑棒砸在噬血珠上,黑气如缕不绝,向前攻去。而噬血珠似有灵性,知是大敌,收回青气全力抵抗,两边相持不下,张小凡身上的冰凉之气与恶心感觉倒是渐渐退了去。

张小凡呼呼喘气,惊魂难定,下意识甩了甩手,但那两个怪东西却似他手掌一部分似的,甩之不去,黑气青光,依旧争斗不休。

张小凡心中害怕,只想远远离开这两个怪东西越远越好,他用尽全力爬了起来,还未走出一步,便只觉得头中一晕,整个人摇摇晃晃,脚下软弱无力,身子一歪,又跌倒在地。眼前那青珠黑棒两气交缠,斗得不亦乐乎,但黑气蒸腾,似乎是占了上风。

只过了片刻,果然见黑气大举侵入,青光节节败退,似是无力抵抗,正在此时,张小凡忽觉手心一阵剧痛,一看之下,心几乎都从口里跳了出来。但见他手掌之中,在噬血珠附着的周围一圈,殷红鲜血竟渗肤而出,源源不绝,逐渐汇成了一个大血滴。

张小凡全身发抖,脸上尽失血色,与此相应的,噬血珠沐浴在血滴中,顿时青光大盛,大举反击,非但将局面扳回,还逐渐压倒了黑气。

随着手上渗出的血液越来越多,张小凡逐渐失去了知觉。鲜红的血倒漫上来,逐渐流到玄黑短棒与噬血珠接口处,便不再流动,任凭青光黑气斗个不停,过了片刻,便在此处渗了进去,渐渐将棒顶和珠子相触的一部分缓缓染成了红色。

一股淡淡血腥味道,飘荡在空气中。

随着时间流逝,那片红色越来越深,到后来几乎鲜艳欲滴,而不知怎么,原本缠斗的青光黑气都暗淡了下来,从原来排斥争斗的样子,渐渐竟化出了融合之势。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奇异变化终于到了尽头,黑棒青珠完全失去了光彩,彼此融合,“咔”的一声,从昏迷中的张小凡手上掉了下来,落到地上。

※※※

“小凡!小凡!小师弟!……”一叠声焦急的呼唤,回响在张小凡的耳边。

他脑中一片混乱,只觉得头脑中剧痛无比,似乎连睁开眼睛都用尽了他一身的气力。田灵儿焦急中带着一丝慌乱的脸庞,似远还近,慢慢在眼前变得清晰,他动了动嘴唇,低低叫了一声:“师姐。”

田灵儿大喜,道:“小凡,你醒了?”

张小凡强笑一下,道:“我没事的,师姐。”

田灵儿扶着他坐了起来,张小凡第一眼便向自己手心看去,却见右手掌心皮肤丝毫无损,除了有些苍白之外一点都没有异样。他呆了一下,心中却分明记得刚才掌心曾涌出大片鲜血,怎么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难道那是一场噩梦?

“小凡。”田灵儿见他坐起之后就怔怔出神,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有些担忧,推了他一下。

张小凡惊醒,正想对她说刚才怪事,一时却不知从哪里说起,心中又觉得此事太过怪诞,便是自己也惊疑不定,愣了一下,终于还是道:“没、没什么,师姐。”

田灵儿这才放下心来,她醒来之后,却见天色已晚,自己躺在一棵大松树下,师弟却倒在远处空地之上,不醒人事。她心中害怕,连忙跑到张小凡身旁,幸好片刻后就叫醒了他。

此时田灵儿向四周看了看,对张小凡道:“师弟,这里似乎大有古怪,我们还是尽早离开此处吧,等明日我叫娘过来看看再说。”

张小凡点了点头,正要爬起,忽然间全身剧痛,头晕目眩,若不是田灵儿手快扶住,几乎又要摔倒。

田灵儿见他脸色苍白之极,连一丝血色都见不到,心中着实担心,当下小心将他扶起,张小凡定了定神,又看了看身上,不见有什么伤口,便道:“师姐,我只是有点头晕,没什么大事。”

田灵儿又细看了一下,确是如此,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就快些回去吧,天都黑了,只怕爹和娘还有各位师兄们都在担心呢。”

张小凡道:“是。”

田灵儿深吸一口气,遍查周身并无异常,心里嘀咕自己怎么会无缘无故晕了过去。随之手势一引,红光闪处,“琥珀朱绫”呼啸一声,窜了出来。

田灵儿带着张小凡刚要上去,忽听“吱吱”声在一旁响起,二人转头看去,却是那只灰毛猴子不知何时站在旁边,冲他们裂嘴笑着,手中还拖着一根黑呼呼两尺来长,不知什么材质的短棒。

※※※

大竹峰守静堂前,田不易来回踱步,眉头紧皱,脸上微有焦急之色。今日一早女儿与那不成器的七徒弟上了后山砍竹玩耍,到如今天黑了还不见人影回来。苏茹是一早就出去找寻了,如今各弟子也相继被他派出,但大竹峰上不见踪影,周围又是山势起伏,丛林密布,要找两个人真如大海捞针一般。

他正焦急处,空中忽有破空之声传来,田不易抬头看去,却是苏茹带着两个小鬼回来了。看田灵儿二人样子倒没什么大碍,倒是在张小凡肩头居然还趴着一只灰毛猴子,也不知从哪里来的。

田不易这才放下心来,但脸上怒色丝毫不退。张小凡看了师父两眼,心中发毛,不敢动弹,把头直低到胸口,偏偏那只灰猴甚是调皮,有一下没一下地伸手到张小凡的头发中抓弄,似乎想从那里找出几只虱子来。

田灵儿收起琥珀朱绫,眼角余光看见父亲一脸怒气站在堂前,眼珠转了几下,笑颜如花,天真可爱之极,蹦蹦跳跳地跑到田不易身旁,拉着他的手道:“爹,我们回来了。”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去哪了?”

田灵儿笑嘻嘻地道:“小凡砍竹子的时候被一只猴子欺负,我去抓它帮小凡出气,喽,就是那只猴子。”说着,手一指张小凡方向。

张小凡肩头那只灰猴吓了一跳,冲这边“吱吱”叫了两声,做愤怒状,然后抓了抓头,又把注意力放到张小凡的头发中去了。

田灵儿冲它做了个鬼脸,当下把一路追逐大概说了一遍,又道:“……后来追到谷中,我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不知怎么就昏了过去,醒来时看见小凡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不过还好我们都没有受伤,到我们要回来的时候,我看那只猴子好象很依恋小凡的样子,就把它也带回来了。”

田不易眉头一皱,转向妻子,道:“怎么回事?”

苏茹摇头道:“我在后山找到他们二人时,便下去查看过了,并无什么异常之处。我看多半是灵儿修行不够,又强要带小凡两人同乘琥珀朱绫御空而行,到最后脱力了。”

田灵儿撒娇道:“娘,你乱说什么,我哪里会修行不够了。小凡,你说是不是?”

张小凡连忙道:“是,是,是!”

田不易白了张小凡一眼,冷冷道:“身为青云门弟子,居然被一只猴子欺负,传了出去,我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张小凡涨红了脸,一声不敢吭,低垂着头。

苏茹走过去,拉起田灵儿的手,柔声道:“一天都没吃东西,饿了吧?”

田灵儿吐了吐舌头,笑道:“好饿呢,娘!”

苏茹瞪了她一眼,拉着她向厨房走去,口中道:“人小鬼大!”

张小凡此刻也觉得腹中饥饿,但在田不易面前,哪敢动上一动,耳听着苏茹与田灵儿去得远了,师父却再无动静,偷偷抬眼,却见堂前已空无一人,田不易不知何时走了,估计在他心里,也骂上这白痴徒弟一句也觉得是浪费气力了。

张小凡一时茫然,呆立许久,只到腹中雷鸣,这才转身,却下意识地不愿走向厨房,而是向自己房间走去。

回到房间,关好房门,那灰猴在他肩头左顾右盼,“吱”的叫了一声,似是知道到了家,从他肩头跳下,三步两下窜到床上,扑腾跳跃,又抓起枕头乱甩,大是欢喜。

张小凡看着灰猴,嘴角也露出一点笑意,但立刻又被肚饿给压了过去,他在桌旁坐下,从茶壶中倒出一杯早已凉透的隔夜冷水,喝了下去。

一股凉意,直透心间。

他呆坐了一会,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那只难看的短棒。此刻普智给他的那颗珠子已与那根不知名的短棒紧紧连在一起,连颜色都一起变作玄青色,黑呼呼的,而在接口处一片暗红,仿佛凝固了的血污,非但难看,简直还有点恶心。

他看了半晌,忽地苦笑一声,用力一甩手,将这短棒扔向墙壁,短棒打在墙上,一声大响,又掉了下来,落在屋边一个角落。

那灰猴吓了一跳,抬头看着张小凡,不知他为何发脾气。张小凡叹了口气,脱鞋上床,盖上被子蒙头就睡。那猴子摸了摸头,不明所以。

这一夜,张小凡辗转反侧,肚饿难耐,直到深夜,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十二章 重逢

从幽谷回来后,又过了半个月,张小凡入青云门已整整三年,同时也结束了他的砍竹生涯,只是在临结束的时候他所交出的成绩,连自己也为之脸红。

因为那一次莫名其妙的幽谷之行,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中,张小凡时常感觉头晕目眩,气亏血乏,整个人特别容易疲劳。他自己心中悄悄猜测,也许是那日神志不清时隐约看见的大出血造成的。但他遍查全身却无一伤口,心中忐忑不安又不敢去问师父,只得埋在心间。

只是他不说话,身体却做出了反应。往常差归差至少也能砍断两根大黑节竹,如今没砍几下就气喘吁吁,冷汗直冒,半天下来连一根黑节竹也砍不了了。其实这也难怪,那日在幽谷之中,“噬血珠”几乎吸去了他体内一半精血,若不是他身子一向壮实,只怕早就卧床不起了。不过张小凡想要再和从前一样砍竹,也是妄想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着,到半个月后张小凡才感觉身子微有好转,精神气力都好了些。不过砍竹功课也在这时结束了。最后一天,在前来验收的大师兄宋大仁等人的注视下,张小凡竭尽全力,终于在时辰结束前砍断了一根黑节竹。

宋大仁等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只有田灵儿走了上来,笑嘻嘻地拍着他的肩膀道:“小凡,没关系,你有师姐我十几分之一的本事,已经很不错了。”

张小凡苦笑不已。

晚饭十分,大竹峰一众人围坐在用膳厅中。待田不易夫妇坐下后,宋大仁首先禀告了张小凡的情况,田不易冷笑一声,连看也不看张小凡一眼,倒是苏茹微笑道:“啊,小凡你来我们大竹峰已经三年了呀。”

张小凡连忙道:“是,师娘。”

苏茹轻叹一声,道:“唉,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都三年过去了。”说着,她忽然顿了一下,提高声音,对其他六位弟子道:“你们有没有这个感觉啊?”

大竹峰众弟子齐齐一震,立即坐直身子,道:“是!”

苏茹哼了一声,道:“现在你们的小师弟都长大了,可是你们这但三年来还是一点进境都没有,是不是要把我和你们师父给气死啊!”

众人都不敢说话,但是都把目光投向宋大仁。宋大仁在其他师弟的催逼下,硬着头皮道:“师娘放心,我们这一次一定争气!”

苏茹脸上摆明了“不信”两个字,刚要说话,田不易忽然插口道:“老六。”

杜必书全身一激灵,抬头讶道:“师父,您叫我?”

田不易淡淡道:“这几日我看你闲暇时在厨房里对着锅碗瓢盆手舞足蹈,怎么回事?”

杜必书脸上一红,张口结舌,呐呐道:“师父,你、你怎么看见了?”

苏茹“咦”了一声,道:“必书,怎么了?”

杜必书犹豫了半晌,低声道:“弟子想看看能否让那些东西动起来……”

众人登时动容,“驱物”这个境界是青云门道法中修炼法宝的根本基础,非达到太极玄清道玉清境第四层不可想象。

田不易点了点头,面上虽没什么,但眼中还是掠过了一丝欢喜,道:“怎样?”

杜必书低声道:“好象、好象动了一下。”

“轰”,众人哗然,皆惊喜,坐在他身旁的老五吕大信用力拍着他的肩膀,面上全是笑容。对面的苏茹也是眉开眼笑,笑道:“好小子,想不到你倒争气,什么时候的事?”

杜必书受众人感染,也放松下来,道:“就在最近,前几日我在房里修行,忽然发觉在念力之下,桌上的水杯动了一下,我就猜会不会是我突破了第三层。”说到这里,他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道,“不过弟子心中没底,不敢相信,就时常试探,没想到被师父发现了。”

田不易微笑道:“是这样的,玉清境四层与三层之间,虽然功效有天壤之别,但初修成却并无什么明显异样。你性子机灵,入门虽迟,想不到倒后来居上。”

众人都笑,纷纷祝贺,其间田灵儿插口道:“六师兄,那你决定了修炼什么法宝没有?”

杜必书呆了一下,道:“没有,我也是刚刚才从师父口里确定了自己修到了第四层,还没来得及想呢。”

苏茹微笑道:“不急,这几日你且慢慢想,不过你师父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从来都不逼你们一定要修炼仙剑,你自己喜欢什么,想好了就去找材料吧。”

张小凡在一旁羡慕之极,眼见六师兄笑得满脸是牙,又听田不易道:“老六。”

杜必书连忙道:“师父。”

田不易道:“按我们青云门旧例,修行到太极玄清道第四层的弟子,便要下山游历天下,同时寻找良材灵物修炼法宝,至于能否得到聚天地灵气的神物,就看你自己的造化机缘了。你准备一下,这几日就下山去吧。”

杜必书怔了一下,眼中有几分不舍,又有几分欢喜,低声道:“是。”说完又想起什么,道:“不过师父,这里的膳食一向都是由弟子负责,可是弟子走了以后……”

他身旁的吕大信呵呵笑道:“你怕什么,你入门以前不是还有我吗,放心,饿不死人的。”

杜必书与众人都笑了出来,只有田灵儿在一旁笑道:“五师兄你还好意思说,就你煮的饭菜,我小时候吃了可直做噩梦呢!”

吕大信脸上一红,众人哄堂大笑,待笑声稍止,田不易淡淡道:“以后厨房的事就叫老七做吧。”

众人都是一怔,吕大信讶道:“师父,师弟他还小……”

田不易目光一斜,看了张小凡一眼,张小凡连忙道:“师父放心,我时常跟着六师兄在厨房帮忙,会做了。”

田不易点了点头,也不多说,手一挥:“吃饭!”

※※※

三日之后,杜必书收拾停当,把厨房中一应事务交代清楚,就下山去了。三年来在众位师兄之中,杜必书年纪最轻,性子又活泼,

张小凡与他最是亲近。如今他这一走,张小凡心中颇为不舍,只觉得大竹峰上,顿时又寂寞了几分。

随后,张小凡便开始了他在青云门的第二份“功课”——煮饭。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正式煮饭炒菜,他独自一人在厨房里忙了一个早上,淘米洗菜忙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到了中午,田不易等人走进膳厅,只见桌上和往常一样摆好了饭菜,张小凡坐在桌尾,双手互握,战战兢兢,任谁都感觉得出那份紧张。

众人坐了下来,田不易没有说话,倒是苏茹看了张小凡一眼,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道:“小凡,第一次做饭感觉如何啊?”

张小凡张了张嘴,却想不出该说什么,田不易哼了一声,道:“吃饭。”众弟子应了一声,举筷夹食,放进口中。

用膳厅中,一片寂静。

张小凡紧张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上,额上冷汗涔涔而出,低声道:“师父、师兄,我、我做的不好,你、你们……”

“哇,真是太好吃了!”田灵儿忽地一声欢叫,忍不住又夹了一片笋片放进口中。张小凡一呆,只见众位师兄个个眉开眼笑,点

头不迭,出筷如风赞不绝口。

“想不到小师弟居然还有这一手,厉害,厉害!”

“唔(含糊不清),比老五,不,比老五和老六加起来都好吃,呵呵!”

这时便是连田不易也多夹了几筷子,点了点头,眼中多了几分笑意。张小凡看在眼底,一阵满足。

自此之后,张小凡便在厨房中做了下去。他在道法修习上还没有显露什么才华,但于煮食一道居然颇有天赋,技艺无师自通,煮

出来的饭菜味道鲜美,远远胜过了旁人。而在他心中,只要田不易微微点头赞许,便已是最大的欢喜了。

时光匆匆,又过了半年,眼见青云门一甲子一次的“七脉会武”日见临近,不只苏茹,就连田不易也开始督促座下弟子。众人专

心修道,只是无人来打扰张小凡,反正众人对他也没抱什么指望。

至于张小凡倒不在意,每日在厨房中忙碌,倒也从这锅碗瓢盆中领悟到几分快乐,闲暇时便自顾自修炼道法,每到深夜再修习“大梵般若”,日子倒也过的太平。

这段时间里,当初他从幽谷中带回来的那只灰猴与他同住了半年,人猴之间已经很是亲密,张小凡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小灰。这

名字便与他自己的名字一样,平平淡淡,毫不起眼。

自从他开始到厨房做事后,小灰便近水楼台先得月,时常跟着他跑来厨房,东抓一个笋片,西拿一个水果,整日偷吃,半年下来居

然胖了一圈,不过在这大竹峰上,猴子小灰却仍有一个对头,那就是田不易从小养大的大黄狗——大黄。

不知怎么回事,大黄狗眼里总是瞧着这只猴子不甚顺眼,最初日子它每次见到小灰总是狂吠不止,吓得小灰总往高处躲,到后来时日久了,终于算是勉强默认了小灰是大竹峰上的一员,但每一见面,都龇牙咧嘴做凶恶状,每每到小灰吓得“吱吱”尖叫,大黄才“汪汪汪”叫了几声,高昂狗头,摇摇尾巴,走到一边去了。

秋去冬来,大竹峰上天气也渐渐寒冷,除了田不易夫妇两人修行高深,早不惧这普通寒暖,其余弟子都慢慢加上了衣服。

这一日,大竹峰上难得的阳光和煦,张小凡忙完厨房里的事,走了出来,伸了个懒腰,在屋外一棵松树旁坐了下来,靠着树干,眯上眼睛,舒服地享受着阳光。

坐了一会,正在昏昏沉沉将欲睡去的时刻,张小凡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几声犬吠,睁眼一看,却是大黄也趴在前头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而小灰却从后边一步一步向大黄挪了过去。

张小凡心中大奇,大黄平日里也经常跑到厨房里吃东西,与他也混得熟了,所以对这猴狗之间的关系他再清楚不过了,不想今日太阳像是打西边出来了,小灰居然会主动接近大黄!张小凡顿时来了精神,紧紧盯着前方。

只见小灰很快接近了大黄,大黄虽然看不见身后事物,但鼻子一动,立刻就闻到身后异样,回头一看,登时张开大嘴,露出尖牙,“汪汪汪”连叫几声。

小灰身子一缩,看样子还是有些害怕,但猴子眼睛骨碌骨碌转了几下,右手抬起,在大黄面前晃了晃。

大黄起先还不以为意,冲着小灰叫个不停,不料稍后鼻子抽了几下,似是闻到了什么,两只狗眼登时盯在小灰手上,眨也不眨,动也不动,也不再叫,张开嘴伸出老长舌头,就连狗尾巴也开始摇个不停,以示友好。

张小凡惊讶之极,放眼看去,不觉哑然失笑,原来小灰手中握着一块肉骨头,香味四溢,隔了老远他也隐隐闻到。这本是他用来熬汤的,因为知道大黄最喜爱吃这东西,所以煮好后特地封好放在高处,不料小灰不知何时偷了一块,跑来和大黄套近乎。

当下只见小灰摇了两下,便把这肉骨头扔到大黄面前,大黄口里早就流了口水,立刻张嘴把肉骨头咬在口中,“啧啧啧”啃个不停。

小灰看着大黄那副样子,“吱吱”叫了两声,小心翼翼地接近大黄,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向大黄头上摸去。

大黄忽然低声叫了一声,小灰连忙把手缩了回去,但隔不多久,忍不住又伸出手向大黄头上摸去。这一次大黄却没有反应,只忙着啃肉骨头,小灰把手放到大黄头上,轻轻抚摸大黄鲜亮柔软的黄毛,大黄居然感觉很舒服的样子,缩了一下,低低叫了一声,不过已全

无敌意。

小灰胆子变大了一些,笑着叫了两声,开始翻弄大黄毛皮,似乎在找虱子,间中大黄回头,居然也用舌头舔了一下小灰,这一猴一狗之间亲密无比,变得比什么都快。

张小凡直看得目瞪口呆,心道这小灰可当真聪明,不过看样子以后的肉骨头要藏的更隐秘些了。

他心里正这般想着,忽然间头顶响起了一阵破空之声,两道白光从西边疾驰而来,大黄似是吓了一跳,对着白光大声吠了起来,小灰伸出手在它头顶摸了两下,似在安慰,想不到倒是很有效果,大黄居然立刻安静了下来。

张小凡眼看着那两道白光落在主殿“守静堂”前,一阵光芒闪烁过后,现出两人,一人长身玉立,潇洒不群,白衣飘飘,极是俊逸。

另一人是个少年,比他矮了些,十五、六岁的样子。

张小凡忽然屏住了呼吸,一缕曾经淡忘的悲伤从深心处缓缓泛起,因为那一个看去又些孤单的背影!

“惊羽?”他站起身,声音变得嘶哑,叫了出来。

那少年身子一震,立刻转过身来,双眼圆睁,张大了口,似是想说什么,可是到了最终,千言万语终究只化成了两个字:

“小凡!”

第十三章 奇才

“龙首峰苍松真人座下弟子齐昊、林惊羽,拜见田师叔、苏师叔。”

守静堂中,田不易与苏茹坐在上位,其余弟子都排在旁边,场中两个白衣人,也就是林惊羽和另一个名叫齐昊的俊逸青年,正向田不易见礼。张小凡站在弟子列最末,看着场中的林惊羽。

数年不见,大家都已经长大了。

正在这时,林惊羽也转过头来看向张小凡,两人目光相接,林惊羽微微一笑,张小凡心头一热,感慨万千,点了点头。

田不易目光在齐昊身上转了转,又瞄了瞄林惊羽,脸色沉了下来,他见这二人丰神俊朗,以他的眼力,片刻间已然看出这两人资质均远在自己门下弟子之上。齐昊是不用说了,在青云门年轻一代中他早已盛名,倒是年纪轻轻的林惊羽,从刚才他已可以御剑

而来便知他至少已修到了太极玄清道的第四层以上,以他入门不过三年半时间,这份资质当真惊人。

想到这里,田不易下意识地看向站在最后的张小凡,两相比较,田不易心情大坏,冷冷道:“你师父让你们来做什么?”

齐昊拱手道:“禀田师叔,家师苍松真人受掌门道玄真人所托,着手打理两年后‘七脉会武’大试诸般事宜。因为有少许变动,故特命我与林师弟一同前来通报。”

田不易哼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了林惊羽一番,道:“他是故意想向我示威的吧!”

齐昊与林惊羽脸色都是一变,林惊羽当时就欲发作,但齐昊一伸手拦住了他,微笑道:“田师叔真会开玩笑,我们同属青云门下,田师叔又德高望重,家师决无任何不敬之意。”

田不易脸色阴沉,丝毫不见好转,倒是他身边的苏茹笑容和蔼,温和地道:“你们不必在意,田师叔是和你们说笑的。对了,你刚才说是有什么变动,是怎么回事?”

齐昊恭敬地道:“回禀苏师叔,事情是这样的,往年‘七脉会武’,青云门下诸脉各出四人,此外长门通天峰再多出四人,共成三十二之数,抽签对决,胜者进阶,如此五轮,最后胜者即为青云门年轻一代之翘楚,能得各位师长悉心栽培。”

苏茹抿嘴一笑,风姿楚楚,道:“说起来上次大试之中,你可是大出风头的人物,我记得你最后是榜眼吧,若不是长门中出了那个萧逸才,保不定就是你夺了这青云门的武状元了。”

齐昊脸色不变,笑道:“苏师叔太过奖了,上次大试中长门萧逸才萧师兄天赋奇才,修为精深,我远远不及,败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不过关于两年后的这一次‘七脉会武’,家师与掌门真人商量之后,在规则上做了些改动,特命我来向二位师叔通报。”

田不易与苏茹同时动容,道:“怎么回事?”

齐昊道:“家师苍松真人以为,‘七脉会武’大试本意在于发现各脉弟子中可造之材,加以栽培。而青云门时至今日,门下弟子已近千人,其中年轻一代新进弟子尤多,其中不乏许多天赋出众的人物。以此思之,六十年方才一次的机会,各脉不过出寥寥四

人,实在太少。所以家师提议,七脉各出弟子九人,其中长门人数最多,再多出一人,成六十四人数,在此基础上一如既往,抽签对决,共行六轮,决出胜者。这样也可免去沧海遗珠之憾。”

田不易与苏茹对望一眼,面色更是难看。他大竹峰一脉弟子人数少资质差,初一看似乎占了便宜,但实际上却是人数人才最多的长门通天峰和苍松的龙首峰大大有利。

苏茹见丈夫神色难看,微微摇头,以目示之。田不易心中何尝不知道妻子的意思,此事既然由掌门师兄与苍松商议过了,便是成了定局,争也无益,当下冷冷道:“如此甚好,我没什么意见。”

齐昊洒然一笑,道:“这样就最好了。另外临行前家师曾吩咐一事,那就是我这位林师弟与田师叔座下一位张师弟是老友旧识,

还盼田师叔让他们二人叙叙旧。”

田不易心中有气,手一挥,不耐烦地道:“准了,准了。”

林惊羽老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只是碍着他是前辈长老,不敢发作,这时听得他准了,头一转就向张小凡走去,张小凡心中激动,也走了出来。

林惊羽走到他的跟前,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眼眶中忽然一红,涩声道:“你长大了,小凡。”

张小凡心中百感交集,一个劲地点头,道:“你也是。对了,村子里那件惨案你有没有什么消息?”

林惊羽摇头道:“我这几年问了师父许多次了,可是都没有什么进展,你呢?”

张小凡苦笑道:“我也是一样。”

林惊羽拉住他的手,道:“我们上外头说话。”

张小凡犹豫了一下,转头看了看田不易与苏茹,田不易没理他,苏茹却微笑道:“去吧。”

张小凡大喜,向她一点头,赶忙和林惊羽出去了。大堂之上,此时便只剩下齐昊一个客人。他一身白衣,潇洒出众,丝毫无一样神色,逐一看过大竹峰众弟子,最后目光落到宋大仁身上,拱手笑道:“这位是宋大仁宋师兄吧,我们在上次大试中也曾见过面的。”

宋大仁连忙回礼,道:“齐师兄好记性,居然还记得我这个手下败将。”

此言一出,众弟子耸然动容,田灵儿站在母亲身旁,悄悄问道:“娘,怎么大师兄是败在他的手里的么?”

苏茹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是。当年你大师兄好不容易连胜了两场,我和你爹都极是欢喜,不料在第三轮遇到此人,几个回合下来便败了。”

田灵儿一吐舌头,道:“那他岂不是很厉害?”

苏茹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转头看了看丈夫,只见田不易面色铁青,坐着一动不动,只得摇了摇头,道:“齐昊的资质的确远胜过你大师兄,那日在比试中并无什么虚假花招,尤其是他修炼的那柄仙剑‘寒冰’,是用北极万载冰晶修炼而成,威力绝大,你大师兄是比不上他的。”

这时,田不易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也转过头向苏茹看来,二人目光相接,都看出了深藏在对方心里却没有说出的话,那便是如果大竹峰门下有这般人才,那该多好!

堂下齐昊正与众弟子聊到一块,他修行有成,又得师长信重,常行走天下,见多识广,加上口齿伶俐,妙语如珠,一时间众人都起了亲近之心,便是连曾败在他手里的宋大仁,也早没了敌意。

一阵笑声过处,齐昊不知说恶劣什么笑话,众人都是大笑,随后齐昊目光无意中落到一直站在苏茹身后的田灵儿身上,随即又看到缠在她腰间的那条“琥珀朱绫”,目光一亮,微笑道:“这位姑娘莫不就是鼎鼎大名的田灵儿田师妹?”

田灵儿一扬眉,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

齐昊微微一笑,走上几步,看着她道:“田师妹年方十六,在太极玄清道沙上的造诣已然非同小可,这是本门皆知的事情,我是仰慕已久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田灵儿脸上一红,嗔道:“你又不曾见我动手,怎知道我名不虚传了?”

齐昊呆了一下,随即笑道:“田师妹不但貌美如花,而且心思敏锐,倒叫我这做师兄的惭愧了。”

田灵儿见他一个英俊高大的身影站在身前,又听他口中赞扬自己美貌,心中忽地一阵甜蜜,但面上仍作色道:“就会乱说,像什么师兄了,不害臊!”

田不易眉头一皱,苏茹已然道:“灵儿,不许胡说。”

齐昊连忙向苏茹道:“苏师叔千万莫要责怪师妹,都是我口不择言,冒犯了她。”说到这里,他微一沉吟,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锦盒,递给田灵儿,笑道:“田师妹,这小盒中的‘清凉珠’乃是数年前我随家师苍松真人行侠道,剿灭一派魔教凶徒是偶然所得,虽然并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但带在身上倒也能祛暑降热,另外据说对女子养颜护肤也有些好处。今天就送予师妹,权当我赔罪了。”

田灵儿脸上又是一红,还没说话,苏茹已道:“齐师侄,这清凉珠也算是一件宝物,灵儿受不起,你还是快快收起来吧。”

齐昊微笑道:“苏师叔有所不知,这清凉珠与我并无大用,有如鸡肋一般。但田师妹青春美貌,正好合用,也算是我一点小小心意,还望田师妹不要嫌弃。”

田灵儿看了看齐昊,神色间已是大为和缓,伸手接过了小盒,低声道:“多谢齐师兄。”

齐昊似是极为高兴,笑容满面,道:“不用谢,不用谢,师妹你天资聪慧,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说起来青云门中人才虽然众多,但能有你这般资质的却少之又少,我也是甘拜下风的。”

田不易听在耳中,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田灵儿道:“师兄过奖了。”

齐昊摇头道:“不然,我也是自小就被恩师渡化上山,但像你这般年纪时修行就比你差了许多。不过……”

田灵儿少女心性,听着齐昊夸奖心中对他极有好感,但听他跟了一句“不过”,忍不住追问道:“不过怎样?”

这时连田不易和苏茹也转过头来,想听听齐昊口中的“不过”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听齐昊说道:“不过若是单论资质,倒有可以与田师妹媲美之人。”

田灵儿愣了一下,道:“谁啊?”

齐昊微笑地指了一下守静堂外,道:“便是我这位林师弟了。自三年前他被家师苍松真人收归门下,短短几年间进境惊人,在修真一道更是天赋奇才,本脉弟子中无人可及,以三年时间便突破玉清境第四层,千年来还未曾听说有如此人物。”说到这里,齐昊满是爱护之情,道:“家师对林师弟赞不绝口,称之为千年一见的奇才,几乎可与当年的青叶祖师相比呢!”

“啪!”一声脆响,众人都是一惊,转头向声响处看去,却见是田不易一脸铁青,面色难看之极,手畔坚硬的檀木扶手,竟硬生生被他拗了一截下来。

齐昊愣了一下,向苏茹低声道:“苏师叔,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苏茹强笑一声,正欲开口,忽然间堂外一声大喊:“哎呀!”声音未落,只见一个人影从堂外摔了进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余势未歇,居然还向后滚了几下,灰头土脸,狼狈之极。众人细看,不是张小凡是谁?

大竹峰一脉众人都变了脸色,田灵儿与张小凡最是要好,当先冲了上去,扶起了他,急问道:“小凡,你怎么了?”

张小凡这一交摔得不轻,头脑中还兀自有些晕眩,但口中还是道:“没、没什么,我没事。”

正在这时,林惊羽也从门外跑了进来,面上有焦急之色,道:“小凡,你没事罢,我一时失手……”

田灵儿一听便知是此人欺负了师弟,气往上冲,加上刚才齐昊当面夸奖林惊羽,隐隐中还有自己比不上他的意思,心里更是老大的不舒服。此刻更不多想,站起身怒道:“你凭什么欺负人?”说着手诀一指,顿见霞光闪闪,琥珀朱绫已然祭起,“嗖”的一声便向林惊羽冲了过去。

苏茹与齐昊同时喊了出来:“住手!”

但琥珀朱绫快如闪电,片刻间已冲到了林惊羽的面前。林惊羽虽惊不乱,只觉得眼前五彩缤纷,知是仙家法宝,立刻连退三步,左手指天,右手向地,手握剑诀,大喝一声:“起!”

“哐啷”龙吟,顿时响彻守静堂中,只见林惊羽全身被青光笼罩,一毕光芒万丈的青色仙剑祭起,剑刃清清如秋水,瑞气蒸腾,一时间非但抵住了琥珀朱绫来势汹汹的道道霞光,还把守静堂中每一个人的脸都映成了碧色。

田不易突然哼了一声,冷冷道:“苍松可真是舍得,居然把‘斩龙剑’也传了给他。”

齐昊看见林惊羽没有受伤,放下心来,在一旁微笑道:“家师曾言,师弟天资过人,必成大器,所以着力栽培,也是应该的。”

田不易面色更是难看。

这时场中琥珀朱绫与斩龙剑正相持不下,但见田灵儿美目圆睁,双臂一振,红衣飘飘,身子竟缓缓升到半空,左右手交叉胸口,作兰花指,喝道:“缚神!”

话音才落,只见霞光顿长,原本身前一条三尺来长的琥珀朱绫,忽地退后,飞到田灵儿身前停住,一声脆响之后,霞光大盛,见风就长,迅疾无匹,刹那间不知长了多少倍出来,把整个守静堂上空填得满满当当,立刻把斩龙剑的青光压了下去,片刻之后,化做千万绫绳冲向林惊羽,把他围在中间,密不透风。

苏茹站起身,向空中喊道:“灵儿,不得放肆!”

但只在她说话间,万丈红绫已把林惊羽围得严严实实,众人非但看不到林惊羽,便连在半空中的田灵儿身影,也被一层层一道道的红绫给遮住了。

张小凡只看得目瞪口呆,神乎其神,忽听身后有人赞道:“琥珀朱绫,当真名不虚传!”

他转头一看,却是齐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场内,口中念念有词,却无丝毫担心神色。

眼看田灵儿胜局已定,众人忽听见一声刺耳的“嘶啦”,层层红绫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缺口,透出一点青光。

田不易与苏茹同时变色。

“吼!”,一声巨响,如怒龙狂嘶,声动九天,刹那间那个缺口放大百倍,青光又复大盛,裂绫而出,林惊羽人剑合一,全身隐隐现出龙形,如离弦之箭,势不可挡地冲向田灵儿。

众人无不失色,倒是田灵儿虽惊却不慌乱,双手护在胸前疾做太极图,虚空划下,片刻间层层红绫归位身前,化作无数屏障。只听碎裂之声不绝于耳,林惊羽斩龙剑刺破一层又一层的红绫,去势虽然稍缓,但一往无前的气势竟不稍减,眼看二人便要分出个生死胜负。

“诤!”

一阵寒意过处,斩龙剑如中败絮,反震回来。林惊羽大惊失色,举目看去,只见在片刻之间,在他与田灵儿中间又结了一道冰墙,寒气袭人,斩龙剑威势惊人,却冲不过这道冰墙。而齐昊不知何时已抢到他的跟前,把他向后拉开退出有一丈之远。

在另一边,田灵儿面色苍白,却是苏茹在眨眼间已然抢上将她拉在怀中,退到了田不易的身旁。

场中两件仙家法宝没了控制,逐渐失去了光芒,各自飞回到主人手中。

守静堂中,一片寂静。

第十四章 神通

田不易站起身来,上卜打量着林惊羽,面色难看之极,口中冷冷道“好本事!好杀气!”

齐昊低声对林惊羽道:“师弟,快陪个不是。”

林惊羽年少气盛,双眉紧皱,踏上一步,却是对站在一旁的张小凡道:“小凡,刚才是我的不对,说是试一下各自修行,但出手没有分寸,对不起了。”

张小凡心中着实为好友担心,但口中只得道:“没、没什么。”

大竹峰众人都变了脸色,田不易心中怒火更甚,忽地踏上一步,脸上赤气一掠而过。

齐昊脸色大变。他与林惊羽不一样,入青云门时日已久,深知大竹峰一脉实力虽然远不及其他六脉,但首座田不易与他妻子苏茹却实有惊人神通,各脉向来无人敢于轻视。一向眼高于顶的苍松道人临行前也叮嘱了他:田不易气量不大但修行极高,加上他夫人苏茹也是青云门中有名的才女,便是掌门道玄真人也敬他夫妇三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别去招惹他。

只是林惊羽对此却是全然不知,不过看他样子,就算知道了只怕也不放在心上。小小年纪,傲气却是极重,想来多半是苍松道人宠爱有加给惯出来的。

田不易看着他的样子更是恼怒,正要有所动作,忽地人影一闪,苏茹已站到丈夫身旁,伸手拉住了他,嘴边有淡淡笑意,口中低声道:“一大把年纪了,跟同门后辈闹起来,像什么样子?,”

田不易愣了一下,停下身子,齐昊连忙挡在师弟面前,陪笑道:“田师叔大人有大量,就请看在家师的分上,不要与我们这些晚辈一般见识了。”

张小凡眼见林惊羽惹恼了师父,心中焦急,在他眼中,同样是草庙村遗孤的林惊羽便像是白己的亲兄弟一般。这时看到齐昊为林惊羽求情,心头有热,忍不住也跑出来跪在田不易面前,道:“师父,都是弟子不好,看见惊羽,不,是林师兄御剑而来,便想看看他的修行,这才动手,一切都是弟子……”

田不易心中本来就郁闷,一股怒气无法发泄,强压了下来。齐昊倒还罢了,却见这张小凡也跪在面前,多嘴多舌,看去傻不可耐,心中无名火起,怒道:“闭嘴,没用的东西!”

说着袖袍一挥,张小凡只觉得疾风扑面,突然间身子一轻,前后左右上下狂风大作,周围空气竟似乎全部消失了一样,头重脚轻。随即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涌来,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直直冲向守静堂一侧的墙壁,“砰”的一声大响,结结实实地撞在墙上,跌了下来,当时张小凡便觉得头昏目眩,喉咙一甜,“哇”地一声喷了一口鲜血出来。

守静堂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爹!”田灵儿首先大叫出来,冲上去扶起张小凡,林惊羽几乎也是同时冲了过去,一看张小凡胸口血迹,气往上冲,若是他自己受伤也未必如此气恼,但他眼见张小凡为自己求情却落得如此下场,林惊羽再也不管不顾,返身对田不易大声道:“矮胖子,你做什么?”

说话间,斩龙剑似是感应主人心事,青光又复大盛。

田不易双眉倒竖,怕不是给这一句矮胖子给气得七窍生烟,袖子一挥,“嗖”的一声消失在众人眼前。

齐昊疾叫道:“师弟,小心。”

林惊羽心中早已加意提防,此时一见田不易人影如鬼魅一般,立刻将斩龙剑祭起身前,以剑气青光护住全身。

只是他眼前一花,田不易矮胖身子竟视道道凌厉青光如无物,霍然现身在他的面前,所有的青光剑气离他身子尚有三尺之远便不得再进半分。林惊羽心头一跳,只见田不易怒目圆睁,几乎就与自己紧贴着脸,心中一慌,“蹬蹬蹬”向后退去,饶是如此,斩龙剑依然不乱,凌空横在身前护主。

田不易冷笑一声,右手疾伸,硬生生插入剑气之中,手掌上泛起一层赤芒,抵住青光,眨眼间竟把斩龙剑抓到手中。

齐昊立刻向场中抢去,大声喊道:“田师叔,手下留情!”

田不易却不追击,任由齐昊把林惊羽护在身后,只看着手中这柄斩龙剑。

这时几乎所有的剑气青光都已消散,但斩龙剑似有灵性,在田不易胖手中剑芒闪烁,挣扎不止,映得他半边身子都绿了,却还是无法挣脱。

田不易抬眼看向前方,冷冷道:“斩龙剑固然是九天神兵,但也未必就天下无敌了!”话音一落,他五指突然用力,斩龙剑如受重击,顿时乖乖不再动弹,片刻之后,整柄剑忽然重新泛起青光剑气,灿烂夺目,不知比刚才在林惊羽手中亮了多少绷耍齐昊失声道:“田师叔……”田不易面如寒霜,再不多话,右手紧捏斩龙剑,自上而下向齐昊与林惊羽方向用力凌空一斩,尖锐的破空之声响起,刹那间锐声尖啸,绿芒狂盛如山,竟成高达两人的大绿气柱,如怒涛穿空,激射而出。

齐昊紧咬牙关,双手齐提剑诀,“铮”的一声,一柄白色仙剑迅速祭起,正是他那柄久负蔷名的“寒冰”。

说时迟那时快,只眨眼工夫,田不易发出的绿芒剑气破空而至。齐昊护着林惊羽连退几步,右手剑诀连引,“寒冰剑”白光疾闪,寒气大盛,片刻间在他二人身前连结了七道冰壁。

只听“砰、砰”连续响起,绿芒剑气已然撞到了冰壁,但与之前林惊羽御剑撞上冰壁迥然不同,这一次斩龙剑竟是势如破竹,声响冰破,片刻间将七道冰壁击得粉碎,冰凌四溅,而绿芒剑气竟无稍减半分,声势反而更厉,如怒龙狂吼,张牙舞爪地冲向齐昊。

齐昊脸色苍白,避无可避,只得竭尽全力,十指连动,寒冰剑发出万道白光,凝结成盾挡在身前。

“轰”,一声巨响,绿芒剑气打在白光之上,虽然没有立刻打得粉碎,但登时把白芒向后压去,齐昊双目圆睁,使尽全身所有气力,终于勉强把那看来势不可挡的绿芒剑气挡在身前一尺处。这时他只觉得眼前绿芒闪烁耀眼,风声凛冽,近在咫尺,仿佛在与一只狰狞凶兽面对面对峙一般,令人悚惊。

还未等他定下神来,那汹涌澎湃的绿芒压力却一重重压了过来,齐昊拼尽全力维持白光不散,脚下却已支撑不住,被英大之力向后直推了出去。

从开始动手到现在,田不易一直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但他手上斩龙剑激发的绿芒剑气竟然越远越强,齐昊二人被这股大力直推到守静堂门外,仍是不住向后推去,尤其是出了守静堂到了空地之上,绿芒更是大盛,所过之处,空地上如被巨大利刃斩过,划出深达一尺的巨大沟壑,触目惊心。

这般惊人的绿芒剑气从守静堂中源源不断地射出,将齐昊二人又向后逼退了整整三丈。此时齐昊身前的白光已被压缩得离身子不到半尺,而他自己也是呼吸急促,脸色由红转青,双脚不知何时亦深陷土中。片刻之后,齐昊终于大叫一声,支撑不住,白光消敢,寒冰剑被莫大之力打得冲天而起,失去控制。

齐昊与林惊羽面无血色,只见来势汹汹的绿芒剑气眨眼间冲到眼前,真个生死立判之间,却忽然顿住,停在半空。

齐昊手心冒汗,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小会,那绿芒似是失去了控制,缓缓散了开去。

“铮”!

锐声响处,却是寒冰剑重新落下,倒插在二人身前。齐昊惊魂稍定,连忙向守静堂方向恭声道:“多谢田师叔手下留情。”

一旁的林惊羽眼见这貌不惊人的田不易竟然有如此神通,也不由得低下头来。

“吱”,破空之声又再响起,二人吓了一大跳,却见绿芒闪处,从守静堂里飞出一物,青光闪烁,正是斩龙剑,凌空激射,不偏不倚地落到二人身前,插在地上,正好在寒冰剑旁,两剑成交叉状,颤抖不停。

“你们去吧!”田不易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远远的从堂中传出,冷淡之意清楚地显露出来。

齐昊赶忙应了一声,拉了一下还向堂中张望的林惊羽,二人收起各自仙剑,不敢多呆,御空去了。

*************众弟子见田不易动了雷霆之怒,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喘,尤其是张小凡,初次见识到田不易妙法神通,敬佩之极,几乎忘了胸口伤势,一失神间牵动伤口,壹时疼得“哎呀”一声叫了出来,龇牙咧嘴。

田不易听到张小凡的叫痛卢,向他看了过去。张小凡一咬牙,强忍了下来,低下了头。田不易看了他两眼,却没有再说什么,又一个个向一字排开站在一旁的弟子们看了过去。

众人都低下了头,不敢与他目光对视。

田不易深深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背负双手,走向后堂。站在一旁的苏茹看了看丈夫的背影,对众人昊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众弟子应了一声,田灵几走上扶起张小凡。和众人一起走了出去。当所有人都走出守静堂,苏茹独自走进后堂,一过堂门,便看见田不易站在回廊上怔怔看着院中的青竹。

苏茹走了过去。来到丈夫身旁,轻声道:“今天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啊?”

田不易微微摇头。不答反问:“适才灵儿与林惊羽动手时,齐昊凝冰成墙挡住斩龙剑,你可看清楚了?”

苏茹叹了一口气。道:“他没有祭出寒冰剑。”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上届七脉大试时,齐昊尚要凭借仙剑法宝之力才能凝结冰墙,想不到只过了短短几十年他就已经修到了这个境界。”说到这里,他转头看着苏茹。道,“你刚才在旁边观看,觉得他修行到了什么地步?”

苏茹淡淡道:“他施法时从容不迫且有余力。至少已修到了玉清境第八层。”

田不易嘴角一动,欲言又止,苏茹却替他说了下去:“大竹峰门下,决无一人是他的对手。”

田不易深深看了妻子一眼,缓缓转过头,看着满园青竹,随着冬日临近,都渐渐枯萎变黄。不觉怔怔出神。

过了半晌。他忽然道:“老七怎么样了?”

苏茹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还能怎么样,被你这位大仙人打得吐血了呗!”

田不易似是窒了一下,矮胖身子一动。却没有回头,淡淡道,“今晚你拿一颗大黄丹,去看看他,免得他明日装死,搞得我们没饭吃了。”

苏茹微笑不语。

**********入夜,天色黑了下来。

张小凡慢慢走回住处,推开了门,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猴子小灰第一个冲进房间,随后是只一天工夫已和小灰亲热无比的大黄也跟了进来。一猴一狗在房间里打闹不休,“汪汪汪”和“吱吱吱”声此起彼伏。

张小凡嘴角露出一点笑容,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他胸口仍在隐隐作痛,但脑袋里全是田不易等人斗法时的诸般奇术妙法,心中向往不己,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好好的叹气了?”一个昊柔平和的声音从门口处响了起来。

张小凡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是师娘苏茹站在门口。夜风习习,吹动她衣裳轻舞,发梢微动,看去有如仙子一般。他连忙站起,道:“师娘。”

苏茹走到他的身前,把手放到他的肩上,微笑道:“没事的,你坐吧。”

张小凡受宠若惊,不敢违命,坐了下来,苏茹细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又伸手到他胸口探了探,点了点头,道:“还好,没什么大碍。”说着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小瓶,从中间倒出一颗指头大小黄澄澄的药丸来,递给张小凡,道:“服下吧。”

张小凡犹豫了下,接过吞下,片刻后就觉一股暖气首先从丹田泛起,随即散往四肢头顶,全身暖烘烘的很是舒服,连胸口那隐约的痛感也消失不见了。

张小凡又惊又喜,站起身活动一下身子,果然一切如常,灵药神效,匪夷所思。他心中欢喜,连忙向苏茹道:“多谢师娘。”

苏茹笑着点了点头。收起小瓶,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道:“不必谢我,是你师父叫我拿大黄丹给你的。”

张小凡一怔,道:“师父他不怪我了么?”

苏茹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他叫我来看你。自然是不怪你了。不过我倒不知道你有没有怪他?”

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道:“没有的事,师娘,我决不敢……”

苏茹一抬手,拦住了张小凡话头,柔声道:“小凡,你听我说几句,好么?”

张小凡心里忽地没来由地一跳,低声道,“是。师娘。”

苏茹道:“白天你师父动手打你,的确是他的不对。我在一旁看得清楚,他动手后心下就后悔了。只是他的性子……”

她昊柔的脸庞上有一层液淡的怜惜,接着道:“只是他这个人一向好强,面子是看得极重的,所以纵然心中有了悔意,也是不会说出了,你可不要怨恨他啊。”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师娘,我不敢怪师父,我只怪自己太笨,惹师父生气了。”

苏茹看了他一眼,轻叹道:“其实也不关你什么事,修真炼道,本就要看各人资质,虽然说勤能补拙,但终究是差了一些。这一点你师父他心里是明白的,他烦心的也不是这个。”

张小凡讶进:“那师父他烦恼什么?”

苏茹淡淡一笑,眉宇间有一丝无奈,道:“像齐昊和林惊羽这般的人才,一向是可遇而不可求,但如今青云门中,大竹峰一脉日渐式微。你师父修行虽高,却时常因为门下弟子被各位师伯师叔讥笑。他性子好强,心里是极难受的,又担心自己羽化仙去之后,大竹峰一脉只怕永无翻身之日,这就更对不起列位祖师了。这沉沉重担都压在他一人肩上,他心里其实是很苦的。”

张小凡默然无语,苏茹随即醒悟,摇头苦笑道:“真是的,我对你一个十四岁的小毛孩说这些做什么?”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早些歇息吧。”

张小凡应了一声,道:“是,师娘,您慢走。”

苏茹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张小凡一直送到门口,看着苏茹背影消失,这才回房。

只是他刚进房门,忽地眼前一亮,只见屋中桌旁,灯火摇曳中,俏立着一个红衣女子,面若芙蓉,艳若桃李,不可方物。

他怔怔地看着,心跳忽然加快,口中低低叫了一声:“师姐!”

第十五章 私传

这美丽女子自然就是田灵儿了,她见张小凡受了伤,心中担忧,悄悄跑过来探望,没想到母亲也在这儿,便藏在门外,直到苏茹走了才现身。

这时她看着张小凡好象呆住了一样,不由得嗔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张小凡惊醒,脸上一红,正想找个借口分辨一下,却见田灵儿低下头去,原来是大黄跑了过来,极亲热地用头去蹭她的腿。

田灵儿弯下腰,摸了摸大黄的头,大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如玉一般的手。

“吱吱吱吱”,猴子小灰的声音响了起来,两人一狗同时看去,只见小灰跑到大黄身后,拉住它那条大尾巴向后拔着,似乎想把大黄从田灵儿身边拉开。感觉到田灵儿惊讶的目光,小灰抬头,忽然间龇牙咧嘴向田灵儿做凶恶状。

田灵儿也不生气,还冲着猴子也做了个鬼脸。自从小灰跟着张小凡回来后,与其他人都相处的可以,纬度对她十分记恨,不过当她看见一向与小灰不和的大黄转过头居然没有发火,反而很亲热地与小灰玩耍打闹时,却是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田灵儿指着打闹在一起的一猴一狗向张小凡问道。

张小凡把小灰用肉骨头套近乎的事说了一遍,田灵儿失声笑了出来,笑骂道:“想不到这死猴子还会这一手!”说着明眸一转,目光落到张小凡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对了,今天我爹打了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张小凡摇头道:“没事了,师姐。”

田灵儿颇有些愤愤不平地道:“爹也真是的,心里不舒服干嘛拿你出气!”

张小凡连忙道:“不是的,是我笨才惹师父生气……”

田灵儿一瞪他,张小凡登时说不下去,半张着口,田灵儿哼了一声,道:“其实根本不关你的事,还不是我爹见了那两人的资质好,心灵不平衡,所以才……”话说了一半,她看了一眼张小凡,心道如此岂不是在说师弟很笨,便改口不说,岔开话题,道:“刚才我娘过来有什么事?”

张小凡老老实实道:“师娘也是来看望我的,还赐了我两颗‘大黄丹’,灵的很,我吃了一颗就全好了。”

“大黄丹?”田灵儿似是吃了一惊。

“是啊,”张小凡抬头看着她,道:“怎么了?”

田灵儿多看了这个小师弟两眼,道:“这可是我爹的宝贝,听娘说是采了二十三中灵药炼制而成,功用神妙,各位师兄包括我在内都没福气服用过呢。”

张小凡张大了嘴,田灵儿眼珠转了转,自言自语道:“难不成爹实际上对你另眼相看,不过怎么看也不像啊。”

张小凡道:“一定是师父慈悲,见我受了伤,便恩赐我灵药。他老人家真是胸襟宽广!”

田灵儿失笑:“我爹他胸襟宽广……嘿嘿,算了,不和你说了。咦,怎么会有雨声?”

张小凡侧耳听去,果然听见屋外隐隐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田灵儿走到窗前,推开窗子,一股清冷山风顿时吹进,带着冰凉雨粉,拂过脸畔,凉丝丝的。

张小凡走了过去,站在她的身旁,向外看去。

寂静而黑暗的夜里,天空下着雨。整个天地一片黑沉沉的,目光所及,只有屋外小院之中,轻松修竹的模糊影子。雨丝从夜空里落了下来,在黑暗的夜色中,在张小凡少年的眼里,仿佛带了几分温柔,甚至于他忽然觉得,这夜是美丽的,这雨是缠绵的,就连雨水打在竹叶上的清脆,也是动听的,响在了他灵魂深处。

只因为在他身旁,有那样一个美丽女子,抬着头,带着七分青春二分欢喜乃至一分凄凉的美,怔怔出神地看着:

这一场雨!

身后,大黄与小灰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大黄懒洋洋地趴在床上,一双狗眼半开半合,小灰也难得的平静下来,坐在大黄身边,一双手在大黄浓密柔软的毛皮中翻弄着。

烛火摇曳,在山风中忽明忽灭,偶尔发出“劈啪”的声音。

“下雨了啊。”田灵儿忽然幽幽地道。

张小凡应了一声:“是啊。”

田灵儿又凝视了这夜色一会,缓缓转过身子,回到桌旁,低声道:“小凡,把窗子关上吧,有些冷了。”

张小凡点了点头,把窗子关上,回过头便看见田灵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坐在桌旁,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在灯火下打开,细细地看。

烛火倒映在她妩媚而明亮的眼眸中,就像两团温柔却炽热的火焰。

“你说,这清凉珠漂亮么?”田灵儿目光停留杂这散发着柔和光泽的小珠上,仿佛连声音听起来也飘忽不停,一如张小凡的心,空空荡荡,慢慢沉了下去。

他走了过去,鼓起了全部勇气,用尽了一身气力,才让自己看起来这般从容。田灵儿抬起头看了看他,忽然发觉这一个平凡的师弟这一刻的眼睛,竟是这般明亮,甚至带了一丝狂热与痛楚。

“啪”,她轻轻合上小盒,柔声问道:“小凡,你怎么了?”

张小凡低下头,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没事,师姐。”

田灵儿心中奇怪,但也没有多想,站起身道:“好了,夜深了,我也该回去了。”

张小凡木然站起,田灵儿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脚步,返身一笑,刹那间那美丽扑面而来,打在张小凡的心上:“你看我这记性,连今晚想来做什么都忘了。”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一张薄纸,上边密密麻麻写着小字,递给了张小凡。

张小凡接过看了几眼,登时变了脸色,失声道:“太极玄清道法诀!师姐,这……”

田灵儿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张小凡急忙压低声音,道:“师姐,这可是第三层的法诀啊,你……”

“我?”田灵儿哼了一声,道:“我自然是要传给你了。”

张小凡大吃一惊,道:“什么?”

田灵儿道:“我知道爹一向看不起你,今天对你动怒更是不知所谓。哼,他自己教不好徒弟还反过来责骂你,我就看不下去。你拿着这份法诀,自己偷偷修习,什么时候练出个名堂来个我爹看看,再也别像今天这么丢脸了。”

张小凡紧皱眉头,道:“可是师姐,万一被师父师娘知道了,他们岂不是要责骂你?”

田灵儿不耐烦地道:“你也说是责骂了,他们顶多骂我几句,关我一段日子禁闭,那又怎样了?反正我可不能让你受人欺负!”

张小凡全身一震,心头突地一热,看着田灵儿俏立的身影,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这一刻他心中热血澎湃,便是让他为眼前这女子去死,也是决不迟疑的。

田灵儿又道:“你自己记住要多用点功,争取早日和那个臭屁的林惊羽打个平手,不过你再练也是比不上齐昊师兄的,那就不用想了罢。”说到这里,她手一挥,叮嘱一句:“要保密哦。”说完走出房门,快步消失在黑暗之中。

“你再练也是比不上齐昊师兄的!”

这一句话十三个字,每一字都重重打在了张小凡的心间,他的脸突然失去了血色,下意识中,抓紧了手中的那张白纸。

山雨潇潇,天地肃然,有谁望见夜色里那一个少年,走进雨中,仰望苍穹!

※※※

清晨,雨后,潮湿的山风带着凉意,吹过大竹峰顶。张小凡来到熟悉的厨房,生火烧水。

柴火劈啪劈啪地灶间响着,明黄的火焰像在木头上狂舞的妖灵,映红了他的脸庞。张小凡拿着一个细柴做烧火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灶间柴火,怔怔出神。

“你再练也是比不上齐昊师兄的!”

这一句话,他在心间默诵了千遍万遍,每读一次就伤了一次心。他知道这样很傻,师姐其实没有恶意,只是说出了大家公认的事实而已。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拼命地想,就像心间有那么一团狂野燃烧的火焰,无止境地焚烧心灵,直到火焰烧痛了他的手。

“哎呀!”张小凡惊叫一声,向后跃开,原来他出神时灶火烧着了他手中细柴,沿路而上灼伤了他的手。

他抱着手向向痛处连连吹气,跑到水缸边把手浸到凉水中,一片冰凉寒意倒灌上来,张小凡低低苦笑,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什么,而是一根烧火棍。

“唔,唔,唔”,几声叫唤在门口处响起,张小凡听出那是大黄的叫声,只是搞不明白平日的“汪汪汪”怎么会变成了“唔唔唔”。他走出门口看去,不觉失笑,原来大黄与小灰打闹,口中咬着一根黑色短棒,短棒的另一头被小灰抓在手中,用力拉扯,双方争执不下,大黄口中叫唤,但咬着短棒含糊不清,便成了奇怪的“唔唔唔”。

张小凡走上前,伸手抓着短棒,挥手赶开了小灰与大黄。不料他们还不大愿意,“汪汪汪”“吱吱吱吱”地叫个不停。张小凡挥手恐吓道:“去去去,别在这闹,不然中午不给你们饭吃。”

大黄与小灰对看一眼,一个咆哮一声,一个大做鬼脸,然后小灰跳上狗背,大黄背着它从张小凡面前大摇大摆地走开,大有蔑视之意,张小凡为之气结。

冲着那两只畜生骂了一句,张小凡转过身进了厨房,这才惊觉,手中这短棒赫然便是半年前幽谷之行中那支奇异的黑色短棒,想来是小灰调皮,不知什么时候又从角落里翻出此物,拿来与大黄玩耍。

张小凡叹了口气,忽地心中一动,快步走到灶边,把这黑色短棒当作烧火棍拨弄了几下,居然极是趁手,而且这棒子不知是什么材质,火烧不着,也不传热,烤了半天还是凉丝丝的。张小凡连连点头,心想这个倒是正好使用。

可怜那已过世的魔教长老黑心老人,若是知道了他费尽一生心血炼造的“噬血珠”,纵横天下的魔教至宝,居然落到了做烧火棍的地步,想必会从坟墓里气得活过来又死过去吧。

这一日午间,大竹峰众人坐在用膳厅中,田不易最迟走了进来,坐到位置上,抬眼向众弟子看去,当目光落到张小凡身上时,他停了一下,张小凡低下了头,田不易随即移开了目光。

“昨天的事,你们都看到了?”田不易淡淡地道。

众人默然,只有宋大仁赔笑道:“是,师父大展神威,出手惩戒那两……”

“放屁!”田不易忽然一声大喝,声震全场,众人噤若寒蝉,只听田不易怒道:“昨日之事,你们该当看到是别脉师兄弟的深厚修行,不说那个齐昊了,就连刚入门三年的小家伙,居然也胜过了你们大多数人,跑到大竹峰上来撒野了。你们知不知道?”

众人一片沉默,只有张小凡突然抬起了头。

田不易冷冷道:“七脉会武转眼即至,你们这些不成器的家伙,从今日起全部闭关,不修到一个样子出来,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众人面有苦色,却一字也不敢说,田灵儿小心翼翼地问道:“爹,那我就……”

“你也一样!”田不易断然道。

田灵儿嘴角一撅,正要说话,却被母亲暗中扯了一下。她转头看了看苏茹眼色,原本到口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田不易的话声在守静堂中回响:“以后除了老七负责饮食,你们在这一年半中,全部不得外出,闭关修习,知道了吗?”

……

就这样,时光匆匆,大竹峰平静的氛围下,却笼罩上一层前所未有的紧张,所有的弟子都专心地修习着道法,除了一只悠闲的黄狗、一只调皮的灰猴和一个无聊的厨师。

第十六章 驱物

“汪汪汪”!

“吱吱吱吱”!

……

犬吠声与猴子的尖叫交织在一起,回荡在青云山大竹峰上,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张小凡手拿着那根黑色的烧火棍,冲出厨房的门,大怒:“死狗!死猴子!有种你们别跑!”

猴子小灰嗖的一下跳到大黄狗的背上,早已蓄势的大黄撒开四脚就跑,张小凡追之不及,眼睁睁看着小灰做着鬼脸,把一块香喷喷的肉骨头放到大黄的嘴里。大黄兴奋得狗颜大悦,若不是两排牙齿要咬着肉骨头,只怕早就笑得狗牙也掉下来了。

“呼!”

张小凡一脸沮丧,愤愤不平地走回厨房。自他十四岁那年掌管厨房,手艺令所有人刮目相看,而大黄以其“得道老狗”的道行,也忍不住垂涎张小凡手中美味,尤其是张小凡用来熬汤的肉骨头,喷香鲜美,更是大黄梦寐以求的大餐。

不过张小凡熬汤是给人喝的,大黄“年龄”虽大(田不易从小养大),资格更老,却得不到应有的待遇,往往垂涎三尺却不可得。直到它与猴子小灰熟悉之后,大竹峰上便时常出现了上面的那一幕,一直持续了两年,任由张小凡把肉骨头藏得多么隐秘,只要有大黄的鼻子加上小灰的灵活,这一场肉骨头之争便往往以张小凡的失利而告终。

两年时光,匆匆而过,实际上也就是一年半的时间,张小凡已长成了十六岁的少年,身子更高,如今已比师姐田灵儿高出半个头了。这段时间里,因为田不易当初的严令,大竹峰上所有的弟子都闭门苦修,除了下山游历的老六杜必书,便只有张小凡这个厨师最是清闲了。

两年来,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张小凡一直独自修习,只是让他自己也不相信的是,按照大师兄宋大仁传授给他的法诀,他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似乎就修习完成了玉清境第二层——炼气。

他心中疑虑,但终究没有去问田不易,而宋大仁、田灵儿等人一直专心闭门修习,无暇顾及他事,和他最要好的杜必书又下山去了,所以他只把这个问题藏在心间。可是接下来的却有一件大大的难事摆在他的面前,田灵儿私下给了他第三层的法诀,他很清楚这是大犯门规的事,可是,每当夜深,他独自一人,站在小院中仰望夜空时,都会想起一句话:

你再练也是比不是齐昊师兄的!

十个夜晚之后,他开始修习第三层的法诀!

太极玄清道中,玉清境一到三层是所有术法的根基,难度也是渐深,与前两层“引气”、“炼气”不一样的是,第三层的法诀“元气”,已着重于修炼太极元气。法诀云:“太极元气,函三为一。极,中也;元,始也,行于十二辰……此阴阳合德,气钟于子,化生万物者也。”(注:语出《汉书·律历志》)

青云门中弟子,修习到这个境界时,都会明显地呈现出一个分水岭,资质高低一目了然:聪慧之人往往势如破竹,一举突破进入到更高的“驱物”境界,从此打下修炼仙道的坚实基础,而稍差的弟子往往便停滞不前,荒废一生的也在所多有。

张小凡入门至今也有五年,这些事自然在与师兄们谈话间听了无数次,但是很明显的,所有的师兄都把他划在了“稍差”的那一类。

他重新走回厨房,来到灶边,加满了水,然后往灶间继续加上柴火,准备烧些开水。明黄的火焰重新旺盛起来,张小凡拿着他那根已经用了两年的可怜的黑色的“烧火棍”,拨弄着灶间木柴,待火势稳定燃烧后,他的目光便慢慢落到了手中的这一根烧火棍上。

不过这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而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他在发呆。

通体玄黑色的烧火棍除了头上的那颗圆珠外,只有一尺来长,唯一有些异常的是在烧火棍黑色之下,隐隐有着如血丝一般的脉络,尤其是在短棒与圆珠相接口处更是明显,有时候看起来几乎让人觉得这两个东西似乎是用人血溶接在一起的。

张小凡全身忽地一抖,刚才脑中闪过人血溶接的这个念头令他自己都觉得恶心。这些年来,他已慢慢淡忘了当年的那一次幽谷之行,只是偶尔深夜梦回,却会突然梦见那次的古怪经历,醒来后一身大汗。

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很是孤单,一个人面对着未知的狰狞,一个人面对着黑暗的死亡。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难以抑制自己莫名的情绪激动,带着一丝狂热的冲动,忍不住竟会有杀戮的感觉。甚至于,他在黑暗中,重又回想起多年前,普智和尚在那个破碎的草庙边上,看着他时眼中那种异样的狂热!

张小凡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但是幸好他还有一个方法能够平静自己悚然的心:大梵般若!

这套佛门无上法诀有着镇慑邪灵、涤清心境的妙用,他修习了五年,最大的用处便是用来压下这两年来莫名其妙出现的奇怪情绪。

“啪”!

张小凡头上一痛,一物落到地上,却是一枚松果,张小凡怒气上冲,返身大怒道:“死猴子,你别让我抓到……咦,你是……啊!六师兄!”

张小凡一跃而起,只见在门口处站着一个人,中等身材,精干面容,笑容满面,背上一个小包袱,不是许久不见的老六杜必书又是谁?

杜必书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张小凡,口中啧啧道:“厉害啊,才几年时间,你这小子就长得和我一样高了。”

张小凡快步走了上去,用力抓住杜必书的肩膀,笑道:“六师兄,怎么去了这么久时间,我们大家都很想你呢。”

杜必书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张小凡随即问道:“师父师娘知道你回来了吗?”

杜必书道:“没有,我刚回来,看见这里厨房中有烟,就先过来看看,呵呵,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在这里干活。几年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张小凡心里高兴,连连点头。杜必书摸了一下他的头,忽然悄声道:“走,陪我去见师父。”

张小凡愣了一下,道:“为什么还要我陪你去?”

杜必书苦着脸,道:“师父当初让我下山,说好了一年为限,可是我多玩了,呃,不是,我多寻找了半年时间,才找到好的材料炼制法宝,只怕要被师父骂了。你陪我去吧。”

张小凡瞪了他一眼,道:“那你还说是先来看我,对了,六师兄,你炼的是什么法宝啊?”

杜必书干笑道:“呵呵,我当然是先来看你的,小师弟,走吧,走吧。”说着拉着张小凡就走。

过了一会,正躲在某个角落大啃肉骨头的大黄与靠在它背上抓虱子的小灰,同时都听见守静堂那里传来了一声怒吼:“不肖之人,气死我了!”

晚饭时分,大竹峰众人这两年首次大团圆,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待众人坐定,田不易却仍是一脸怒气,众弟子在与杜必书打完招呼后,都忍不住悄悄问他:“老六,怎么师父见了你就生了这么大的气?”

杜必书面色尴尬,顾左右而言他,而坐在他身旁的张小凡,却是一脸笑意,只是不敢笑了出来,样子颇为古怪。

这时,坐在对面的田灵儿终于忍不住了,第一个向田不易问道:“爹,六师兄好不容易回来,你怎么还生这么大的气啊?”

杜必书悄悄抬眼看了看田不易,田不易一瞪他,吓得杜必书连忙低下了头。田不易哼了一声,道:“老六,把你自己的法宝摆出来给大家看看啊?”

杜必书张了张嘴,呐呐说不出来,举目向师娘苏茹看去,却见苏茹微笑道:“必书,你就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吧,也让大家知道一下你师父怎么生气的?”

杜必书眼见推迟不掉,磨磨蹭蹭地拿过自己的小包袱,抖了两下,从中间拿出几件事物,放到桌上。

众人一个个眼睛也不眨,直直盯着,生怕漏掉什么一样,用膳厅中,一时安静之极。只见在饭桌之上,放着三个似乎是用什么坚硬木料做成的有半个拳头大小的东西,成六面正方形,通体白色,上边还雕刻着各种点数,却是三个骰子。

众人呆若木鸡,哑口无言,片刻之后哗然大笑。

杜必书满脸通红,田不易看着他,一脸怒气,口中怒道:“朽木不可雕!”

苏茹却在这时笑着摇了摇头,道:“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骰子就骰子吧,反正这法宝也是他自己用的。”

田不易瞪了徒弟一眼,对苏茹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用这个去行骗?”

杜必书吓了一跳,连忙道:“师父,师娘,徒儿决不敢做这下流无耻之事。只是年前在南方赤水之畔找到一棵千年三珠树(注1),极有灵气,取其精华雕刻了这三颗骰子,完全是一时兴起,决没有想到其他……”

田不易怒气兀自不止,道:“你高兴了,哼,你修炼其他的倒也罢了,如今炼出了一付赌具出来,等到一个月后的七脉会武比试,你这上台一亮相,我还有脸吗?”

杜必书不敢再说,苏茹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易,这是他自己喜爱的东西,别去逼他。你还记得万师兄……”

田不易忽然一震,转过头来看着苏茹,苏茹轻叹了一口气,对杜必书道:“必书,你是知道的,我与你师父从来也没有强迫你们一定要像其他各脉师兄弟一样修炼仙剑,但法宝往往关系甚大,你们自己要小心从事。”

杜必书偷偷看了一眼田不易,却见师父脸色不愉,正在生着闷气,哪还敢多话,连连点头道:“是,是。”

苏茹又看了一眼丈夫,然后对众人道:“时间过得真快,下个月就是七脉会武大试了。到时候我们会一起去长门所在的通天峰,你们早些做准备吧,”说到这里,她美丽温柔的脸上忽地一肃,疾言道:“这一次可不要再让我和你们师父失望了,知道了没?”

众弟子心头一跳,齐声道:“是!”

“师、师娘。”夹杂在众人响亮的回答声中,一个不协调的微弱声音冒了出来,苏茹看去,见是最末的老七张小凡,皱了皱眉,道:“怎么了,小凡?”

张小凡小心翼翼地道:“那您刚才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也去啊?”

苏茹一怔,瞄了田不易一眼,脸上浮起了笑容,微笑道:“是啊,你不也是大竹峰一脉的弟子吗?”

张小凡大喜,欢呼跳起,与旁边的杜必书击掌相庆,浑然不管田不易在远处冷言冷语道:“反正有九个名额,就算给白痴一个,还是浪费了一个,不用白不用。”

※※※

入夜,张小凡回到屋中,便看见大黄与小灰老早就跑到自己床上休息了。从一年半前,大黄就因为和小灰要好,也搬到了张小凡房里睡觉,刚开始时还吓了田不易一跳,到处找不到爱狗,最后知道了原委哼了一声,不说什么就走开了,张小凡见师父没有责怪,也就没赶大黄出去(实际上是赶不出去,一张床大黄占了一半,小灰占了一半的一半,便可以知道这个屋子主人的心情了)。

不过时间久了,大概挤得习惯了还是混熟了,张小凡也不再对大黄和小灰与自己同睡发牢骚,这夜,他心情极好,走进屋子坐到桌旁,眼睛一瞄,却见大黄懒洋洋地趴着,小灰却不知什么时候又去过厨房,把他那根黑色的烧火棍又偷了来,在大黄身上磨蹭着。

他心中一动,隐隐觉得小灰似乎对这根烧火棍很感兴趣,不过他现在可没心情去想那么多,他心中完全被师父意外地允许他去参加七脉会武的喜悦充满了。

如果大黄与小灰这个时候看向张小凡,便会看见一个两眼发光的人类了。张小凡眼睛看着这一猴一狗,但口中却似乎是对着空气说话:“你看,我竟然有机会去参加七脉会武,真是太好了。师父他老人家真是宽宏大量,就算我笨还是带我去长长见识,呃,到时说不定就能见到惊羽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低声自言自语道:“不过真的上台比试,只怕会给师父他丢脸吧。算了,该怎样就怎样吧。大黄,小灰,你们说是不是?”

“吱吱吱吱!”

张小凡抬眼看去,却见小灰心思都在大黄的皮毛里,细心的抓着虱子,只叫了几声来应付他,而大黄更干脆,连两只狗耳朵都搭了下来,看都不看他一眼。

“死狗!”张小凡愤愤不平地骂道,忽地眼前一黑,却是小灰突然把手中的烧火棍给砸了过来。他吓了一跳,连忙闪开,烧火棍砸到桌子,跳了两下,掉在了地上。

“吱吱吱吱、汪汪汪!”这一次大黄狗和小灰猴的声音倒是成了交响乐,张小凡冲着那两只畜生做了个鬼脸,恨恨坐下,不知怎么,脑中忽又浮现出两年前齐昊在大竹峰上的英姿。

“凝冰成墙啊!”张小凡低低地念了一句,他没有修炼时还好,但这些日子他修行渐深,却更是深深体验到要达到齐昊那个境界的艰难与高不可攀。

他又想起了那个夜晚,田灵儿在这个房间的灯火旁,那温柔却炽热的眼眸!

他的心那一刻像是被尖锐的针扎了一下。

地上的烧火棍安静地躺在那儿,旁边传来了猴子与黄狗的嬉闹声,张小凡忽然觉得,自己与这烧火棍竟是这般相像,就连烧火棍倒在地上,在他眼中,仿佛也带了几分孤独。

“唉”,他叹了口气,试图想象着自己能够到达那种境界的情形,然后以一种完全放松的、丝毫没有在意的姿势,平生第一次地做出了青云门弟子做了无数次的“驱物”动作:向地上的烧火棍招了招手。

那一个瞬间,仿佛就是永远。

张小凡很正常的,甚至没有一点伤心、理所当然地准备接受了自己的失败,然后,他看见地下的那根烧火棍动了一下。

就那么轻轻的、微微的,像是沉眠许久方才醒来一般的,动了一下!

第十七章 赴会

这天早上,青云门大竹峰上人人兴高采烈,尤其是众弟子,个个面带笑容,虽然也不乏些紧张,不过也多半淹没在兴奋中了。

众人之中,参加过上次青云门七脉会武的只有大师兄宋大仁以及老二吴大义、老三郑大礼、老四何大智,至于老五吕大信、老六杜必书都是田不易这几十年间新收的弟子,还有就是年纪轻轻的田灵儿和张小凡,就更没有见识过青云门这一甲子一次的大盛事了。

田灵儿此刻最是高兴,趁着田不易夫妇在做最后准备,缠着经验最丰富的宋大仁,唧唧喳喳问个不停:“大师兄,七脉会武真的有那么多同门去吗?”

宋大仁面带笑容,显然心情也是极好,道:“不错,七脉会武乃我门最大的盛事,同门各脉无不视之为头等大事。而且能够入选代表各脉出战的各位同门师兄师弟,无不是佼佼出众的人物,那个场面的壮观刺激就不用说了。”

这时老四何大智在一旁听到,走了过来,对着田灵儿偷偷眨了眨眼,笑道:“小师妹,你有所不知,其实大师兄还有话没有说出口呢。”

田灵儿“呀”了一声,不理宋大仁一脸讶然,追问道:“什么呀,四师兄?”

何大智微笑道:“会武大试现场,同门中数以百计之人围观,胜者站在台上掌声雷动,那份得意是跑不了了,但若是有些美貌新进的别脉年轻师妹为大师兄风采折服,尖叫欢呼,那岂不更是人生一大快事?”说到这里,他一脸正经地转向宋大仁,道:“大师兄,你说是也不是?”

宋大仁脸上突然一红。

田灵儿看在眼中,着实奇怪,道:“大师兄,你干嘛突然脸红了?”

宋大仁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连连道:“没有,没有,我哪有红……”

何大智咳嗽一声,却见周围其他的师兄师弟不知何时都围了过来,年纪轻的如杜必书和张小凡都不甚了了,但吴大义与郑大礼却都是面带微笑,便笑道:“哎呀,二师兄和三师兄也在这里,最近我的记性不佳,好像在上届大试中,大师兄连胜两场进到第三轮时,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同门师妹,咦,名字给忘了……”

吴大义立刻接着道:“啊,我也记不大清楚了,不过好象是小竹峰上的一位同门师妹,相貌那是极美的,不过名字嘛……”

郑大礼满脸笑意,道:“名字嘛,我们都是忘了,不过当天场中鼓掌拍得最大声,和大师兄眉来眼去的那个人的样子,我们都还是记得的。”

“哗”!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田灵儿带头拷问:“大师兄,是哪一位同门师姐,居然对你这么好?”

宋大仁满脸尴尬,狠狠盯了何大智一眼,干笑道:“没、没有这回事,你别听四师兄乱说,小竹峰的文敏师妹只不过是看在师娘份上,才为我们多喝彩加油了几声。”

“咦?”何大智立刻道:“大师兄,这就怪了,我与二师兄三师兄都不知道那人的姓名,怎么你立刻就把人家的名字给说出来了?不过说起来文敏师姐对大师兄那个好啊……”

众人哄堂大笑,宋大仁自知失言,更知道论语锋远远不如何大智这个大竹峰门中第一精明之人,说多错更多,当下哼了一声,仗着脸皮颇厚,干笑道:“无聊之人,嘿嘿,我去看看师傅师娘好了没?”

田灵儿还待追问,却见宋大仁溜的比风还快,一眨眼就看不到人影了,只得一把抓住何大智,水灵灵的大眼睛满是兴奋之色,道:“四师兄,你快说说,那个文敏师姐到底长得如何?”

何大智笑道:“小师妹,你不是常与师娘回小竹峰看望水月大师的吗,怎么会从没见过文敏师姐,她可是水月大师的得意弟子呢。”

田灵儿摇头道:“我与娘去小竹峰时都是直接去见水月大师,难得认识几个同门师姐,你快点说嘛!”

何大智笑道:“别急,别急,今日我们去长门通天峰参加七脉会武,你多半便见得到她了。”

田灵儿“哦”了一声,眼珠一转,仿佛醒悟什么,道:“难怪我一早起来就看大师兄整个人神采奕奕,原来是心怀鬼胎!”

众人一呆,随即明了,放声大笑,田灵儿自己也笑,原本对七脉会武有的一点点紧张也化作了无形。她眼光移动,只见众人都是笑容满面,心情颇好,但当她看到张小凡时,心中却是忽然一怔,张小凡脸上虽有笑容,但这些年来田灵儿与他最是亲近,一眼便看出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趁着众人笑谈得起劲,田灵儿偷偷把张小凡拉到一旁,低声道:“小凡,你有什么事吗?”

张小凡怔了一下,嘴角动了动,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终于还是道:“我没事,师姐。”

田灵儿看了看他,径直道:“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张小凡犹豫了一下,把怀中之物拿了出来,给田灵儿看了一眼,田灵儿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却更是惊讶,道:“你把这根黑呼呼的烧火棍带着身边做什么?”

张小凡见田灵儿满脸讶色,但容貌中就算带了些许嗔怒,竟也是那般美丽,呐呐道:“师父恩典,让我也去见识一下,我修为浅,没什么法宝,也不会用……”

田灵儿恍然大悟,却又忍不住失声而笑,道:“啊,呵呵,是这样啊,那你就带着这、这烧火棍去参加七脉会武么?青云门两千年来,出了个炼骰子法宝的六师兄本来就古怪了,没想到、没想到你,你居然、居然带了根烧火棍去……哈哈哈哈,我,笑死我了。”

站在一边的大竹峰各弟子听见田灵儿突然笑得起劲,纷纷走了过来,问明情由,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张小凡眼见周围都是笑容满面、开心的师兄师姐,心头却忽然一阵愤怒。

这深心处的怒意眨眼即过,可是它那般强烈,几乎令张小凡为之窒息。

他低下了头,紧紧握住那根难看的烧火棍,那一份熟悉的冰凉传上他的掌心。

“小凡,”田灵儿忽然收起笑容,正色道:“对不起了。”

※※※

张小凡身子一震,抬起了头。

田灵儿道:“我本来想到给你件宝贝撑撑门面的,免得你出去被其他同门笑话。可是这些日子娘逼我修行逼得太紧了,我就给忘了。”

张小凡下意识地摇头,道:“师姐,你修行要紧,不必再念及我了。”

田灵儿拍拍他的肩膀,微笑着道:“不过也没什么,大家都知道你的本事,这一次去就当是长长见识了。”她压低了声音,“如果有什么人欺负你了,你一定过来和我说,哼,我立刻为你出头。”

张小凡看着师姐亲切的目光,丝毫不怀疑她的诺言,甚至于周围所有人言谈中的善意,他也感觉得到。可是,可是,是什么情绪依然如此澎湃,是什么样的火焰在深心处熊熊燃烧,以至于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田灵儿依旧笑嘻嘻的,拍着这个她最喜爱的小师弟的肩膀,悄声道:“告诉你吧,通天峰上好玩的地方可多了,这一次去我们偷偷跑去玩,好不好?”

张小凡眼前晃动着那美丽容颜,忽然间竟不敢直视她的容颜,低下头,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烦恼,少年心事,仿佛百感交集,低声道:“是,师姐。”

田灵儿展颜微笑,忽听身后何大智道:“师父和师娘来了。”

众人转身看去,只见从守静堂中,田不易和苏茹走了出来。田不易一身天蓝长袍,气度颇是庄严,若不是身子稍矮,肚子又稍大了些,倒真有让人肃然起敬的宗师气派。至于苏茹,则是让众人眼前一亮,平素就姿色过人的她,今天一袭淡绿衣裙,头上玉镂花,金钗头,眉若远山含黛,肤似凝脂白玉,目光如水,红唇带笑,当真是倾倒众生。

宋大仁跟在他夫妇二人身后,面色再正经不过了。只不过众师弟一看见他,个个面上就浮起不大正经、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来了。而在宋大仁身后,黄狗大黄和猴子小灰也跟了出来。小灰现在似乎已经习惯了坐在大黄背上,这时一看见张小凡站在前方,“吱吱吱吱”叫了几声,从大黄背上跳下,窜到张小凡这里,三下两下蹦上了他的肩头。

田不易看了看众弟子,点了点头,道:“走吧。”说罢,他右手一挥,掌心法诀引处,赤光一闪,他那柄久负盛名的仙剑“赤灵”祭起,赤芒万丈,端的是仙家至宝。田不易正要踏前,忽然间裤管却被人拉了一下,回头看去,却是被大黄咬住了,只见这只他从小养大的黄狗摇头晃脑,嘴里“呜呜”(咬着裤管)叫个不停,尾巴摇得起劲,一双狗眼更是眨也不眨,直盯着田不易看。

田不易犹豫了一下,嘴里含糊说了一句,但还是袖子一挥,将大黄卷了起来,随即飘身到赤灵剑上,与苏茹打了个招呼,当先破空而去。

苏茹轻笑摇头,对众人道:“你们也来吧。”顿了一下,又对宋大仁道,“大仁,小凡修为不够,你带着他走。”

宋大仁点头道:“是。”

苏茹点了点头,也不见她如何作势,一道淡绿光芒闪过,仿佛与她的衣裳相配一般,载着她直上青天,追着田不易那道赤光而去。

大竹峰众弟子中,吴大义、郑大礼与吕大信修行也没有达到第四层,不能驱御法宝,当下宋大仁走向张小凡,其余的何大智、杜必书与田灵儿一人带着一个,各自上路。众人之中,田灵儿的法宝是“琥珀朱绫”,何大智修炼的法宝是一支“江山笔”,倒很合他平素爱书的习性,不过最搞笑的莫过于老六杜必书的骰子法宝了,一经祭起,白光闪处,三颗骰子滴溜溜放大了十倍,在空中转个不停,各种数字轮番出现,若论天下赌具,再也无过于此。

老五吕大信小心翼翼地上前细看,苦着脸向杜必书道:“老六,你这东西该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吧?”

杜必书眉毛一挑,嬉皮笑脸道:“五师兄,不如我们打个赌,若是从天上掉下来就算你赢,我就……”

吕大信“呸呸呸”道:“那我还敢赢这个赌么?”

杜必书一愣,道:“那倒也是!”

宋大仁走到张小凡身前,微笑道:“小凡,你准备好了么?”

张小凡正要点头,忽然间肩头的猴子小灰却尖叫起来,二人吃了一惊,却见小灰一会手指指天上,一会对着张小凡指指自己,张小凡愣了一下,道:“你也要去?”

小灰立刻咧嘴笑了起来,张小凡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宋大仁,宋大仁想了想,笑道:“反正师父都带大黄去了,我们也带小灰去吧。”

张小凡心中欢喜,点了点头,小灰更是欢喜不已。

宋大仁转身对其余人道:“我们也走吧,不然迟到了师父又要骂了。”众人答应一声,各自御着法宝走了,田灵儿临走时还到张小凡身旁叮嘱了一句:“小心啊,要抓紧师兄。”

张小凡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师姐。”

田灵儿对他笑了笑,法诀一引,琥珀朱绫霞光顿起,破空而去。宋大仁随即祭起了自己的法宝仙剑“十虎”。他是大竹峰一脉的大弟子,虽然师弟们修炼的法宝不一而同,但他还是修炼的是仙剑。“十虎”仙剑呈通体黄色,长四尺,三指宽,在仙剑中体型算是比较大的,不过可惜法宝威力不能以体型来计算。

当下宋大仁把张小凡拉了上来,张小凡以前有过搭乘田灵儿琥珀朱绫的经验,入脚处“十虎”向下一沉,随即稳住,他已不太惊慌,倒是猴子小灰似乎知道什么,紧紧抓住了张小凡的头。

宋大仁微微一笑,道:“小师弟,我们走了。”说着,他右手法诀向天一指,只听“十虎”仙剑剑身发出一声低低震响,原本平平飘荡在离地一尺的仙剑忽地升高三尺,张小凡下意识地抓紧了宋大仁。

这时,一阵山风吹来,“十虎”剑剑尖缓缓向上翘起,到了约莫有翘起七分,张小凡完全是靠紧拉着宋大仁才不至于掉落下去时,一声尖啸响处,“十虎”笔直向天疾冲而上。

张小凡站在仙剑之上,紧紧抱住宋大仁,心中虽然紧张,但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把眼睛闭上。只见大竹峰青翠的山峰离自己越来越远,忽地眼前一白,一片白茫茫的,竟是穿入了厚厚的白云之中,再也看不清什么东西。

这时上下前后都是茫茫云气,大风呼啸不停,刮脸生疼,张小凡身子微微颤抖,半是紧张,半是激动。驰骋于青天白云间,这是何等的梦想!

云海茫茫,也不知行了多久,正当张小凡心情慢慢要平复下来的时候,仿佛要再一次的给他惊奇,“十虎”仙剑在破空的尖锐呼啸声中,冲出了云海。

那一片无垠的蓝天,如倒悬的深海,蓝得几乎是纯净的,无边无际,壮观雄伟。当他们冲出云海,脚下的白云仿佛水花,随着他们的去势泛起长长云气,似乎依依不舍,又如大河微浪,飘起半空,然后再缓缓落下,回到云海之中。

长空如洗,“十虎”仙剑冲天而起,直到离脚下那茫茫云海又有了几乎三百丈的高度,宋大仁才将剑身放平,开始向通天峰方向直行而去。

远处,一座高耸入云,不,高耸入天的雄伟山峰,傲然屹立。那里,白云飘渺处,隐隐有钟声回荡在这苍穹天地。通天峰,仿佛真的通往青天。

张小凡屏住了呼吸,放眼远眺,无垠的青天下,雄伟的山峰旁,飞舞萦绕着无数道各色光芒,越接近通天峰,这些光芒就越是密集。

张小凡知道那些都是青云门中弟子驱用的法宝,因法宝五行之分而有各种不同颜色,看去五彩缤纷,极是漂亮。但见这些道光芒如彩石落雨,纷纷涌向那座山峰,景象蔚为壮观。而他们与“十虎”仙剑一道,也很快融入了这五彩缤纷的洪流之中。

※※※

伴着呼啸声,宋大仁带着张小凡御剑落到了一片巨大的广场之上,一落到地上,猴子小灰便东张西望,随即从张小凡肩膀跳下,在广场上跳来跳去,兴奋不已。张小凡也不去管它,放眼看去,只见这里白玉为栏,仙气阵阵,广场中央有九个大铜鼎,成三三之数摆放中间。最令人吃惊的,便是这广场之上,云气蒸腾,行走时如在云中,使人有成仙的感觉。

张小凡看在眼里,倍觉眼熟,记起这里是当初自己初上青云山时到过的所谓“青云六景”中的“云海”。五年不见,这里一如即往,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美丽飘渺,只是今日却比五年前热闹了许多。

广场之上,此刻已是热闹非凡,青云门前来参加七脉会武的弟子们估计都暂时停在这里,远远看去,人头耸动,怕没有数百人。站在这广场上的人物,多数身着青云门服装,有道有俗,有男有女,其中年轻一辈尤多,英气勃勃之人在所多有,可见这些年来青云门励精图治,大力栽培年轻弟子。

虽然广场上站了数百人,但依然显得很宽敞。宋大仁举目四眺,忽听远处一个清脆声音喊道:“大师兄,我们在这儿。”

宋大仁与张小凡看了过去,正是大竹峰众人,喊话的不用说是田灵儿了,他们站在广场中间一个巨大铜鼎旁边,田灵儿正对着他们挥着手。

宋大仁应了一声,与张小凡走了过去,一路之上,张小凡向四周张望,只见广场上其他各脉弟子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个个看去兴高采烈谈论着什么,想来无不是对即将到来的会武大试充满期待吧。

他们走到跟前,站在田灵儿身后的何大智首先道:“大师兄,这一路还顺利吧?”

宋大仁微笑道:“这里又不是第一次来,还能有什么事?”

田灵儿看了张小凡一眼,笑道:“小凡,路上的景色还好吧?”

张小凡回想起刚才在青天之上那壮观到动人心魄的景色,衷心道:“漂亮极了。”

田灵儿嘻嘻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以后你自己努力些,等炼了法宝学会了御空而行,让你自己天天飞上青天去看个够。”

张小凡没有说话,但面露笑容,重重点头。

宋大仁向周围看了一下,向何大智道:“四师弟,师父和师娘他们呢?”

何大智道:“我们几人跟着师父师娘到了这里,接待的长门道兄就把师父师娘引到上面玉清观去了,说是七脉首座长老要聚会一下,最后商量一些会武大试的细节。师父吩咐我们就在这里等候。”

宋大仁点了点头,随即招了招手,把众师弟召到身边,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怎么看着其他各脉面生的师兄弟好多,你们先来这里一会了,有没有什么消息?”

何大智摇了摇头,道:“我也有这个感觉,看来这些年同门各脉收了不少新人。”

老二吴大义看了一下周围,道:“新人是不少,不过我估计等明日上台比试的,多半还是以前修为精深的各位师兄,毕竟修行经验上还是他们”

宋大仁忽然叹了口气,道:“二师弟,未必如此,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龙首峰派来传信的那个年轻弟子林惊羽?”

吴大义一怔,随即默然,众人相看一眼,都没有说话,只有张小凡心中忽地有一股复杂的情绪掠过,似是欢喜,似是羡慕,仿佛还带了一分嫉妒。

“那厮算个什么东西?”忽然间有人冷冷地道。

众人吃了一惊,却见说话的正是田灵儿,只见她一张俏脸微微涨红,美目圆睁,恨恨道:“他不来参加这次比试也就罢了,若他敢来,最好就叫他遇上我,到时候我再与他分个胜负!”

大竹峰众人面面相觑,老六杜必书一向机灵,反应极快,笑道:“小师妹说的极是,若是真有这么巧,嘿嘿,各位师兄,不若我们来打个赌,看看谁输谁赢”

“去去去!”站在他身旁的老五吕大信一脚把他踢开。

宋大仁笑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忽听身后一声轻咳,有一个女子轻声道:“宋师兄,许久不见了啊。”

宋大仁忽然如受重击。

第十八章 相逢

宋大仁怔了一下,这声音萦绕在耳,便如仙乐一般,片刻之后他如梦初醒,闪电般转过身来,只见身后站着五、六位女弟子,看她们服饰的是青云门中一向只收女弟子的小竹峰门下。

而当先出排对着他们的,是一位瓜子脸的美貌女子,秀发如云,肌肤如雪,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笑意。张小凡看了看那女子,正想回头问问是哪一脉的同门师姐,不料回头一看,却见从吴大义到郑大礼再到何大智,个个面上都有诡异的笑容,心念一动,再看宋大仁的样子,却见这平日精明能干的大师兄一脸傻笑,呆呆的样子,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转念想了想,便把这女子的身份猜了出来。

果然,一旁的何大智等人正待要看好戏,不料宋大仁突然陷入了痴呆境界,那幅呆样不但大竹峰众人受不了,就连对面小竹峰的各位女弟子也是掩嘴偷笑不已。站在宋大仁前边的那美貌女子脸上微微一红,低声叫了一声:“宋师兄。”

宋大仁还没反应过来,大感不耐烦的何大智已然接口道:“哈哈,文敏师姐,你我也是多年不见了,近来可好啊?”

文敏美目移到这精瘦之人身上停了片刻,便微笑道:“这位是何大智何师兄吧?”

何大智连连点头,道:“正是在下,文师姐好记性,你我只在一甲子前见过一面,居然也记得在下,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了。”

文敏微微一笑,道:“何师兄在上次比试中力抗强敌,大显身手,我自然是记得的。”

何大智脸上一红,上一届的七脉会武,他在第一轮比试中就遇上长门通天峰的一位高手,虽然竭尽全力,还是败下阵来,不过他为人精明,当下一笑带过,道:“那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小弟这些粗浅修为,与文师姐还有我们大师兄相比,那是远远不及的。说起来,自从上次大试之后,我们大师兄可是时时挂念着你呢。”

文敏脸上微红,却不答话,只用眼角瞄了一下宋大仁,不过她身后那几个年轻的师妹却已经笑了出来。宋大仁一个粗豪的大汉,此刻却窘迫的像个害羞的少年,连忙抗声道:“没,没有,我哪有时时……”

“什么?”他话没说完,便被对面文敏身后一个年轻女子打断,“那么你是不挂念我们文敏师姐了?”

宋大仁心中一跳,偷偷抬眼看了文敏一眼,只见文敏也正看着他,一双美目眨也不眨。他心中着急,冲口而出道:“不、不是的,我有挂念着……”

“哈!”

大竹峰和小竹峰众人一起哄笑,尤其是文敏身后几个年轻女子,笑得尤其灿烂大声,惹得附近的其他各脉弟子也往这里多看了几眼。

何大智待众人笑声稍止,正色对小竹峰各位女子道:“各位师姐,其实我们大师兄的意思是这样的,他不是不挂念文敏师姐,但也没有时时挂念着……”

“那是什么呀?”小竹峰一个女弟子高声笑问。

何大智向那女子看了一眼,微笑道:“他是过了一刻便记了文师姐一次,过了一刻又念了她名字一次,所以才说没有时时挂念着。”

众人大笑,宋大仁狠狠瞪了何大智一眼,眼角却看向文敏,只见她嘴角含笑,却似乎没有什么生气,心中不由得暗暗有些欢喜,嘴里却呐呐道:“文师妹,他们就是爱开玩笑,你、你别在意。”

文敏笑了一下,转过头去先拦住了身后那些笑得花枝乱颤的师妹,然后深深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宋大仁苦着脸,嘴里“我、我、我”了几声,却说不出什么话来,看他这幅样子,那几个女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文敏摇了摇头,瞪了他一眼,不去理他,走到田灵儿身前,拉起她白玉一般的手掌,细细看了看她,道:“你就是灵儿师妹了吧?”

田灵儿奇道:“是啊。文师姐你怎么会知道我的?”

文敏笑道:“你常随苏茹苏师叔来我们小竹峰上看望师父,我们早就认识你了。几年不见,真是长得越发俊俏了。”

田灵儿握住文敏的手,笑道:“哪里,我怎么比得上文敏师姐你如花一般的样貌,”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凑到前边悄声道:“我大师兄可为文师姐你神魂颠倒了哦。”

文敏瞄了宋大仁一眼,宋大仁立刻露出一脸傻笑,她摇了摇头,低声道:“你那个大师兄呀,真是个榆木脑袋。”

田灵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立刻感觉与这文敏师姐相见恨晚,当下文敏轻轻一拉,田灵儿便跟着她走到小竹峰那群女人中间,唧唧喳喳几句聊了下来,立时便混得熟悉无比,欢声笑语,不时从那群女人中间传了出来,倒把宋大仁等人给晾在一旁。

宋大仁站在一旁,满心想上前与文敏说话,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站在原地。不说别人,便是张小凡看在眼里,也是大摇其头。

正在这时,张小凡忽然听见身旁的杜必书“咦”了一声,道:“又来了好多人啊。”

张小凡心中奇怪,转眼看去,身子忽然一震。只见远处走过来一群人,共有三十几人,个个身着白衣,英气勃勃,换句话说是趾高气扬也无不可。不过当先几人却是气度不凡,尤其是最前一人,白衣如雪,俊逸潇洒,不是那个齐昊又是何人?

齐昊!

张小凡盯着那群走过来的人,在心中重重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同时听到身旁四师兄何大智忽然笑了一下,低声道:“龙首峰一脉果然是人多势众。”

齐昊这时也看到了大竹峰众人,立刻走了过来,他身后众人也跟了过来。走到跟前,他拱手向宋大仁笑道:“宋师兄,你我又见面了。”

宋大仁不敢怠慢,回礼道:“齐师兄,你也来了,这次大试不知道你可有参加?”

齐昊笑道:“原本小弟是不想参加了,不过家师以为小弟修行还需磨练,命我参加,所以就厚颜占了本脉一个名额了。”

宋大仁点头笑道:“如此甚好,以齐师兄的人才,这次的胜者非你莫属了。”

齐昊连连摇头,谦虚道:“哪里哪里,宋师兄太过奖了。”

他二人说着门面话,张小凡却瞪大了眼睛在齐昊身后搜寻着,果然不出片刻,便看到在齐昊身后站着的林惊羽也把目光扫来扫去,显然也在找着什么。二人目光相触,欢喜之极,同时走了出来,握住对方的手,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一时都说不出来了。

许久,林惊羽才道:“小凡,你有参加这次的大试么?”

张小凡点了点头,笑道:“有,我师父对我极好,开恩让我参加了,你呢?”

林惊羽道:“我也有参加,哼,你那个矮子师父有什么好的,两年前我去你那里,他那样对你……”

张小凡连忙道:“不,他平日里不是那样的,那天他只是生气。”

林惊羽与这儿时好友难得重见,不愿让这些无聊话题打扰各自心情。当下岔开话题,笑道:“你这小子,两年不见,倒长的这么高了?”

张小凡捶了他一拳,笑骂道:“怎么,就你可以长大,不许我高了么?”

林惊羽大笑,他二人在一旁自顾自说话,这一次再没有什么师长在旁边,什么话都说个痛快,别人也不管他们。只是在说话间,张小凡无意间回头一看,却见齐昊不知什么时候看见了田灵儿和文敏那一群女子站在一旁,正走过去打招呼,他心中没来由的一痛,连脸色也变了。

林惊羽看在眼里,讶道:“怎么了,小凡?”

张小凡摇了摇头,强笑着道:“没事。”只是他话虽如此,眼睛却还是看着齐昊那边的。

齐昊这时已走到田灵儿与文敏面前,他首先笑着向田灵儿打了个招呼,道:“田师妹,还记得我么?”

田灵儿一直在兴高采烈地和文敏等小竹峰众人说着话,此时忽见齐昊突然出现,不知怎么,脸上一红,声音也变得小声了:“是,齐师兄好。”

远远看去,田灵儿清丽的脸庞上微微泛红,水汪汪的大眼睛乍一看竟是如梦似幻,但这美丽的容颜映在远处张小凡的眼中,竟是如刀割了一般,痛在了心里深处。

“小凡,你怎么了,怎么脸色突然变得这么白?”林惊羽不明所以,关心地道:“是不是生病了?”

“没、没事的,我很好。”张小凡低低地道。

远处,文敏心思何等敏锐,看了看田灵儿的样子,心里便大致有了数,当下向齐昊道:“齐师兄,怎么你只认得田师妹,眼中都没有我们小竹峰各位姐妹了么?”

她说了这话,身后的各个女子都起哄起来,齐昊连忙道:“文师姐这是哪里话,我岂敢如此怠慢了小竹峰各位师姐?”

文敏轻笑一声,道:“齐师兄这次再度参加七脉会武,想必是志在必得了?”

齐昊眼中精光一闪,道:“文师姐在上届大试之中,连过三关,可惜惜败于长门萧逸才萧师兄之手,令人扼腕。想必经过一甲子的精修,加上水月大师的悉心栽培,如今以小竹峰第一高手的身份,必也是冲着这大试桂冠来的吧。”

文敏微笑道:“不敢,不敢,我怎敢与齐师兄你争,而且小竹峰第一高手这个称号,我可更是担当不起的。”

齐昊皱眉道:“文师姐你太客气了……”

文敏笑道:“非也,家师水月大师学究天人,我资质愚钝,不能得她老人家真传一二,本脉另有奇才姐妹,齐师兄可要小心了。”

齐昊眼中精光大盛,但脸上却微笑道:“如此更好,想必能让文师姐甘拜下风的,一定也是不世出的奇才,小弟真想早日见识一下。”

文敏轻笑一声,点头示意,不再多说,拉着兀自不太舍得的田灵儿走到一旁。

正在这时,广场上空忽然传来一声尖啸,声若惊雷,震动全场。广场上数百位青云弟子都抬头看去,只见一道红光电射而来,片刻间停到广场上方,一把红色仙剑散发道道仙气,横在广场半空,上面站立着一个通天峰长门道士,朗声向站在广场上的各脉弟子道:

“诸位师兄,掌门真人与各位首座有令,请参加七脉会武大试的各位师兄上玉清殿说话。”

山风吹来,白云飘渺,广场上数百人的青云弟子骚动了一阵,便陆续有人走了出来,向广场前端走去。

张小凡本以为那些修为高深的弟子会直接祭起法宝御空而去,不料看着众人却似乎都无此意,一个个老老实实地走着。他与林惊羽走在一起,向左右看去,只见田灵儿与小竹峰文敏等女子走在一起,笑容满面,看来心情颇好,宋大仁等大竹峰弟子则跟在她们后边。

至于龙首峰一脉,从齐昊那一堆人中走出了七、八人,此刻却又走到别处,和同样走出来的另几脉弟子打起了招呼,尤其是齐昊,熟稔地喊着另几脉弟子的名字,打着招呼,八面玲珑,而其他各脉弟子也无不笑脸相迎,看来交游很广的样子。

“齐师兄他是很会交朋友的,”注意到张小凡的目光一直看在齐昊身上,走在他身旁的林惊羽道,“而且他修为高深,又得师尊苍松真人的信重,所以在青云门里,大家都很给他面子。”

张小凡听在耳中,面无表情,只是慢慢的点了点头。

走到广场的尽头,便是青云六景中的“虹桥”,张小凡与林惊羽在五年前被救上青云山时都走过此处,此刻故地重游,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

踏上虹桥那鬼斧神工般的桥身,看着桥两侧涔涔流下的清澈水流,依旧折射出迷幻美丽的七色彩虹,五年前两个不知世事的少年,如今已是青云门下的弟子。走在人群的最后,林惊羽忽然低低叹了一声:“五年了!”

张小凡默然不语,只是向前走着。眼前的景色一如当年,随着虹桥的上升,白云渐渐都落在脚下,蔚蓝的天空清澈如洗,横在头顶。

“你为什么不御剑上去呢?”张小凡突然道。

林惊羽面上微有讶容,道:“你不知道么,我们弟子辈在通天峰主殿附近是不容许御剑凌空而行的。我听齐昊师兄说过,这个一来是为了表示尊重长门,在玉清观圣地要步行而上;二来听说在我们青云门建派初始,青云祖师为了保护此地,曾在这通天峰峰顶设下极厉害的禁制,名叫‘诛仙剑阵’,任何人只要擅自御空飞到通天峰上空,必然要受到‘诛仙剑阵’的诛杀。”

张小凡吃了一惊,道:“难怪这么多同门高手,居然一个御剑的也没有。对了,那个‘诛仙剑阵’厉害吗?”

林惊羽目光望向高高耸立在前方的山峰,道:“我也没有见识过,不过想来是极厉害的。听说这‘诛仙剑阵’从青云祖师传下,到了千年前青云祖师又再予以完善,威力绝伦,从那以后,就再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人胆敢到我们青云山撒野了。”

张小凡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座雄伟高大的山峰,感叹道:“好厉害啊!”

他二人这么边说边走着,跟随着这数十人一起走过了虹桥。一路之上,张小凡向这些青云门年轻一代的精英看去,但见这六十多人中,男子占了大半,女弟子估计只有十三、四人,其中大半还都是身着小竹峰服饰的。不过不论男女,放眼看去,几乎个个气度过人,男的气宇轩昂,女的美丽大方,俊男美女,满目皆是。任谁看了,也要说青云门后继有人,前途光明。

过了虹桥,就到了青云门镇山灵兽“水麒麟”所居的碧水潭了。与五年前张小凡和林惊羽初来时不同,这头被青云门弟子敬称为“灵尊”的上古异兽,此时没有躲在潭水中,而是老早就趴在了潭边空地上晒着太阳。不过看着它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倒与五年前没什么两样。

青云弟子走下虹桥,逐一向这头庞然大物行礼,然后踏上潭边的台阶,向那高高在上的玉清观主殿走去。林惊羽与张小凡跟在众人背后,悄声向张小凡道:“你还记得我们刚来时候的遭遇吗?”

张小凡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道:“记得,淋了一身水,不过那也罢了,看到这么一头大怪兽,可把我给吓坏了。”

林惊羽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就是,以前我们在草庙村里的时候,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东西了,我还以为,这世上最大的动物就是青云山上的狗熊呢。”

张小凡失声大笑,一时间众人纷纷回头看来,张小凡吓了一跳,连忙止住笑声。林惊羽也是吃了一惊,干咳两声,面色微红。

其他人看了几眼,便转过头继续走去,张小凡这才松了口气,转眼向林惊羽看去,二人目光相接,都是莞尔一笑。

前头数十人很快走了过去,张小凡与林惊羽走下虹桥,来到碧水潭边,向那只水麒麟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不过从一开始这只水麒麟似乎就睡得特别死,任谁行礼也没有反应,此刻埋头大睡,鼾声如雷,十成十是不知道这两个青云小辈在向它行礼的。

张小凡与林惊羽也没想过水麒麟会答理他们,行过礼后,他们便走上台阶。张小凡道:“惊羽,上次你到大竹峰来,匆匆忙忙的,我也没恭喜你。想不到你才几年工夫,就有了这么高的道行。”

林惊羽笑了笑,道:“这都是我恩师苍松真人与各位师兄用心教导,”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声音渐渐转为低沉,道:“其实最初几年,我每在用功之时,就想到了草庙村里那一堆血淋淋的尸体,心中难受,所以狠下心来努力修行,希望能有一天为父母与村子里的人得抱大仇。”

张小凡心中一酸,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林惊羽定了定神,收拾心情,展颜笑道:“好了,不说以前的事了。你呢,修炼的如何了?”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你知道我从小就没你那么聪明,这些年在大竹峰上,师父与各位师兄对我都很好,但我太笨,修真上进展极慢,很是对不起师父与大师兄。”

林惊羽哼了一声,道:“你哪里笨了,我看八成是你那个矮师父故意难为你,不传你真正的青云门修真道法。”

张小凡没料到两年前那一次争端,林惊羽到如今还对田不易耿耿于怀,当下笑道:“不会的,我师父不是那种人。算了,不说我了,对了,你的法宝还是两年前那柄‘斩龙剑’吗?”

林惊羽点了点头,微笑道:“这柄神剑是龙首峰一脉的至宝,得恩师厚爱传我此剑,除了威力绝大,而且剑有灵性,对我修真有莫大帮助。”

张小凡心中羡慕,脸上也显露出来,道:“那最好了。”

林惊羽微笑反问:“那你呢,小凡,你有什么法宝么?”

张小凡呆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到怀中摸了一下那根黑呼呼的“烧火棍”。一丝冰凉,若有若无地窜上他的手掌。

“没有,”他低声道,“我的修行不够,还不能驱用法宝。”

林惊羽也不在意,似乎早已料到,安慰他道:“没关系的,小凡,只要你勤奋修行,一定会成功的,反正我们还年轻,就当这次来见识一下了。”

张小凡嘴角动了一下,看着老友和善的面孔,听着他温和的话语,却没有一丝欣慰的感觉。

见识一下?

谁都认为他来这里只是见识一下,想到此处,他心里忽然一阵说不出的怒气,就象一团火焚烧在深心处,可是转眼间便消散了。他低下了头,没有说话,甚至连责怪朋友的心意也没有,因为他发现连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仿佛响应他的心思,在他怀中此刻仍然与他手掌相接的“烧火棍”,突然起了一丝反应,在片刻间寒气大盛,从他的手掌直接蔓延到肩膀。

张小凡大吃一惊,但随即发现,这股感觉对他的身子完全没有任何危害,反而凉丝丝的颇为舒服。他向旁边看去,却见林惊羽毫无所觉。

就在张小凡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从他们身后爆发。张小凡倒还罢了,但就连修行远胜于他的林惊羽竟也和他一样,全身一震,耳朵里轰然做响,耳鸣不止,而走在他们前面的部分青云门弟子,看来也是同样情况。

众人惊讶之极,在这青云门圣地之上,怎会有如此怪声,当下纷纷回头,一看之下,众人更是惊骇莫名。

第十九章 抽签

只见在碧水潭边,那只一直酣睡的巨兽水麒麟,突然间苏醒过来,恶狠狠回过头,硕大的双目透出无尽凶光,背上毛发根根竖起,张开一张血盆大口,露出了两根长长锋利的獠牙,竟是摆出了一副攻击姿态。而它的目标,赫然便是站在台阶上的青云门众弟子。

这水麒麟乃是洪荒灵种,上古异兽,这一发威,登时便只见风云变色,本来蔚蓝的天空竟在刹那间暗了下来,伴随着它向台阶踏出了第一步,原本平静的山风成了狂风,尖锐呼啸,卷过这通天峰顶。而离水麒麟最近的那湾碧水潭中,水面更是起了变化,从波平如镜开始颤动,随之突然剧烈转动,整个潭水急速旋转,围绕中心处转出一个深深旋涡出来,在那旋涡深处,更似有隆隆之声传来。片刻之后,众人只听一声巨响,一道水柱从旋涡深处霍然冲天而起,足足竟有三人合抱之粗,而且凝而不散,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凌空折下,仿佛受到什么驱使似的,落到水麒麟身前,矫若游龙,晶莹剔透,在空中旋转游动。

这时,站在台阶上所有的青云门人,包括修为最精深的齐昊等人,再也没有一个能保持镇定,全都变了颜色,有的甚至已是面色苍白,微微颤抖。

水麒麟之所以能够成为千年前青叶祖师除妖伏魔的得力臂助,并在千年中被青云门尊崇已极,它的实力在这一刻完全显露了出来。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水麒麟乃是水系的极品灵物,只看它这一手凭空御水的本事,毫无借力,召出水柱之粗且凝结不散,甚至盘旋半空游动不已而无丝毫吃力神色,灵力之强,念力之纯,早就远远胜过了寻常人间修真之士,便是高手如云的青云门中,不要说纯以念力做到这一点,便是借用法宝能有这份水准的也没有几人。

这一刻,但见天地齐暗,风云翻涌,青云门众弟子眼见灵尊水麒麟突发千余年来从未有雷霆之怒,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水麒麟口中怒吼不止,双目瞪圆,眼中狂怒憎恨之色越来越浓,似是感觉到什么深仇大恨或极度憎恶的东西,要与之决一死战,不死不休。而盘旋在这头巨兽身前的粗大水柱游动速度也越来越快,忽地一声巨响,“轰”的一声,庞大的水柱带着无尽声势,铺天盖地地打向台阶上的青云弟子。

就在这关键时刻,只听半空中传来一声疾呼:“灵尊息怒!”

一道墨绿身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突然出现在水麒麟与青云弟子中间半空中,正是青云门掌门道玄真人。五年不见,他鹤骨仙风,丝毫没变,只是他此刻眉头紧皱,显然也对水麒麟突然发难极为不解,但情况紧急,他身后便是数十个青云门中最优秀的年轻弟子,而前头呼啸而来的水柱内里波光阵阵,隐隐现出各种狰狞巨兽的影子,显然是往日水麒麟杀死的凶兽,死后魂魄竟为水麒麟摄入体内,不得往生,此刻被水麒麟驱用在水柱之中,更增威势,以道玄真人通天彻地之能,也不能不为之心惊。

眼看水柱迫近眼前,道玄避无可避,只得深深吸气,口中诵了一声:“无量天尊!”双手抬起,虚空抱球,左右手成剑指法诀,似缓实急,在身前虚画了个太极图,片刻之间这图案凌空发光,白光阵阵,瑞气腾腾,随即道玄一返身,身上墨绿道袍无风自鼓,霍然从他身上飘下,空中的太极图立刻如受驱使,冲到道袍之上,当时即烙在道袍上,这墨绿道袍看来也是仙家宝物,受了那太极图,“呼”地一声,见风就长,片刻间大了十倍不止,横在半空。

“哗”,一声重响,水麒麟御使的水柱撞上了那放大的墨绿道袍,只听水柱中嘶吼连连,似乎是那些妖兽魂魄大怒狂呼,墨绿道袍重击之下,立刻向后退了数丈之远,道袍中心被水柱撞击的部位更是深深鼓出,看得出受力之巨。

而站在台阶上几乎傻眼的青云年轻弟子们,只觉得忽地一股巨风涌来,个个立足不稳,除了几个修行深的还勉强支持,大多数人竟都是左右跌倒。众人不由得尽数失色,若没有道玄真人出手挡下了水麒麟这雷霆一击,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张小凡面色苍白,立足不稳,便向旁边倒去,林惊羽眼角看到,刚想伸手去扶,不料自己身子歪了一下,却也倒向了另一边,自顾不暇。

张小凡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放开了自己伸在怀中握着那根“烧火棍”的手,拼命伸出想找个地方支撑一下,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手一离开烧火棍,那股冰凉感觉就消失无踪了。

空中,道玄真人面色肃然,严阵以待,而在他身后,“刷、刷、刷”几声,又出现了十几条人影,凌空站在他的背后,为首的是苍松真人,其余的是六脉首座以及各脉的长老,田不易与苏茹都在其中,个个面色严肃。

青云门高手此刻尽数在此,放眼世间,遇到这种阵势,任谁也先怕了七分,偏偏这水麒麟在一众青云门道行高深的掌门首座长老环视下,竟无丝毫畏惧之色,但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水麒麟原本怒火中烧的双眼忽然平和下来,反露出古怪神色,似是大惑不解,而身前声势巨大的水柱也随之缓缓缩小,最后失去控制而落到地上,“哗啦啦”一声,把地上打成一片湿漉。

此时水麒麟声势全无,但庞大的身躯耸立原地,仍然颇为可怕,只见它理也不理在半空中的一众长老,眼睛只瞪着台阶上年轻弟子,目光扫来扫去,又用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似乎也没闻出什么味道来。过了半晌,在这古怪举动重复了许多次之后,水麒麟好象终于放弃了,摇了摇它那巨大的脑袋,返过身,一摇三摆地走到另一块空地上,躺了下去,把头往腿上一靠,眯起眼睛,过不多久,居然又有了鼾声响起。

青云门众人个个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苍松道人最快回过神来,悄悄移到道玄真人旁边,低声道:“掌门师兄,不宜让弟子们在此多待。”

道玄醒悟,看了一眼苍松,点了点头,道:“你带着弟子们先上去,我去看看灵尊怎么回事?”说完,身子一折,便向水麒麟飞去。

苍松回过身子,朗声道:“刚才是灵尊给大家开了一个玩笑,大家不必紧张,现在凡是参加会武大试的弟子,依次走到玉清殿去吧。”

一众弟子齐声应了一声,恢复了秩序,向上走去。不过在心里,看到刚才水麒麟那惊心动魄的一击,只怕没几个人会相信那是一个玩笑吧。

※※※

跟随在众人身后,张小凡与林惊羽走进了雄伟宽敞的玉清殿。站在这座殿堂之内,张小凡忽然觉得,五年里的记忆一幕幕翻了起来。

“惊羽。”张小凡突然低声道。

“什么?”林惊羽看向张小凡。

张小凡低沉着声音,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这几年里,你见过王二叔了吗?”

林惊羽面色顿时黯淡了下来,随即摇头道:“没有,今天也是我第一次回到通天峰。三年前我问过齐昊师兄王二叔的情况,听他说他还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整日在通天峰上跑来跑去,不过有长门的师兄照顾着,应该没有问题的。”

张小凡沉默了一会,道:“等这次比试完了,我想去看看他,你去么?”

林惊羽点了点头,道:“好,我也很想见他的。”

这时,大殿之上,忽然绿影一闪,却是道玄真人从外头闪了进来,青云门各长老的目光都落到他的身上,苍松道人走前问道:“掌门师兄,灵尊……”

道玄抬手止住,向他使了个眼色,苍松道人立刻会意,住口不说。随即道玄真人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和颜悦色地向站在大殿上的数十位青云门年轻弟子道:“大家都来了吧,好,好。”

众弟子一起弯腰行礼,道:“见过掌门真人。”

道玄真人微微一笑,走回座位,向苍松道人看了一眼,苍松道人随即走上前,朗声道:“诸位,你们都是青云门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我青云一脉从建派至今,已有两千余年,实为道家正统,正道领袖。但古人有道:业兴于勤,荒于嬉。又有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派列代祖师为了警戒后人,并提携年轻弟子,传下了七脉会武这一盛事,到如今已是整整二十届了。”

“啊”,青云门众弟子中传出了一阵惊叹声,二十届,以一甲子一次计算,便有了一千两百年之久。

苍松道人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又道:“时至今日,我青云门在道玄掌门师兄的带领下,兴旺繁荣,远胜前世,年轻一代中出类拔萃者数不胜数。故此次掌门师兄与各脉首座商议之后,特将大试人数增为六十四人,以免有沧海遗珠之憾。”

听到这里,张小凡不禁向田不易看了过去,只见田不易坐在道玄真人下首,面无表情,眼中却大有不耐烦的神色,毕竟增加比试人数之事,说是与各脉首座商量了,其实还不是道玄真人与苍松真人说了算。

只听苍松道人接着道:“此次大试,人数上多了一倍,所以在抽签上也有些变化。诸位请看,”说着,他手一指大殿右侧空地之上,众人看去,只见那里摆放着一个大红木箱子,四四方方,只在上侧开了个容一臂伸进的小洞。

“在那红木箱子之中,共有六十三粒蜡丸,其中各包着一张字条,上书着从一至六十三此类数字,”众弟子忽地一阵喧哗,苍松道人不去理会,又道:“在抽签完成之后,即以数字为准进行比试,以一号对六十四,二对六十三,三对六十二如此类推,其后第二轮,则以一号与六十四胜者对二号与六十三的胜者,如此类推,一直到最后决战。诸位明白了么?”

站在堂下的青云门众弟子沉默了一会,忽然有人大声道:“请问苍松师叔,明明有六十四人,怎地却只有六十三粒蜡丸?”

苍松道人似是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干咳一声,道:“此次比试的规矩本是青云门七脉中各出九人,其中长门在多出一人,不过,咳咳,因为有一脉同门总共只派出了八位弟子,所以便少了一人,故只有六十三人。”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大竹峰首座田不易的脸上,田不易脸上掠过一阵怒容,但端坐于位,丝毫不动。底下青云门弟子喧哗声顿起,议论纷纷。

待众人声息稍稍平复,苍松真人才正色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在那六十三粒蜡丸中,只要有哪位弟子抽中了一号,那便是幸运之极了,因为并无六十四号对手,所以他首轮轮空。”

此言一出,青云门弟子中又是一阵哗然,不过青云门毕竟是名门大派,家教甚严,这个方法看起来虽然颇为滑稽,但也无人反对。

道玄真人站了起来,环顾四周,他掌门之尊,登时四下无声。道玄真人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大家就去抽签吧。”

大殿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随之都落到了那个红木箱子上,首先,是长门一脉走出了九位弟子,依次走到箱子旁,各自抽出了一粒蜡丸,然后便是龙首峰一脉的弟子。

林惊羽向张小凡打了个招呼,也走了出去,张小凡看了他背影两眼,随即把目光望向坐在上首七位首座和各位长老。这些人中,从道玄真人以下,苍松道人、天云道人还有商正梁、曾叔常等各脉首座他在五年前都已见过,只有坐在右侧最后一把椅子上的一个女道姑未曾谋面,不过看这样子,多半便是大名鼎鼎的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了。

张小凡平日里时常听师兄们提起这个师叔,听说小竹峰乃是青云门中唯一只收女徒的一脉,水月大师本人的道行也是极深,在青云门中大大有名。而小竹峰出的弟子,在历届七脉会武大试中也时有出色表现。

张小凡向那水月大师多看了几眼,只见她相貌约莫有三十上下,与师娘苏茹倒是差不多,鹅蛋脸形,细眉润鼻,一双杏目炯炯有神,一身月白道袍,看去竟是风姿绰约。而在她身后,并无站着长老一辈,倒是侍立着一名女弟子,一身白衣如雪,相貌极美,背后背着一把长剑,剑鞘剑柄通体呈天蓝色,色泽鲜亮,隐隐有波光流动,一看便知是仙家宝物。

他正看着出神,那年轻女子像是感觉到他的目光似的,忽地转过头来,目光如电,冷冷盯了张小凡一眼。张小凡心中一震,如受电击,双眼中竟似乎被刺痛一般。他吓了一跳,面上微红,但见那女子面无表情,但眼中隐隐有轻蔑之色,赶忙低下头来。正在这尴尬时刻,旁边忽然有人伸手过来拉他一下,只听田灵儿的声音道:“小凡,你发什么呆啊,到我们去抽签了。”

张小凡连忙道:“是,是。”说着再不敢向水月大师处看上一眼,转过身子跟着田灵儿向那红木箱子走去。此时大殿之上只剩下大竹峰与小竹峰两脉未曾抽过签,以宋大仁为首的大竹峰众人依次走到箱子旁,抽出了蜡丸,随之走回堂下。之后,在众人纷纷查看自己抽到什么号数的时候,小竹峰一脉中走出了八位女弟子文敏也在其中,而站在水月大师身后的那个白衣女子向水月大师低头说了一句,水月大师点了点头,道:“你也去吧。”

那白衣女子应了一声,走到小竹峰诸女之中,和文敏诸人笑了一下,一起走到那红木箱子旁,抽出了最后九粒蜡丸。

此刻,大殿之上,众弟子纷纷查看蜡丸,而坐在上首的各脉长老首座也不由得紧张起来,目光都盯着本脉弟子,一心盼着弟子抽个好签,若是抽到那写着“一”的字条,自然就是再好不过了。

仿佛响应着众位师长的心情,堂下青云门年轻的弟子们一个个发出了声音:

“啊,我是二十六。”

“我是三十三,咦,你是多少?”

“哦,我是四十七,不知道对手是几号,我算算……”

……

只是看着各弟子说了半天,却没有人说自己抽到那宝贵的一号字条的。

苍松道人皱了皱眉,咳嗽两声,朗声道:“是谁抽到了一号签的?”

他声音洪亮,一时压下了所有声音,大殿上一片寂静,许久,人群之中,忽然有一个小小声音,带着一丝惊讶与小心,似乎是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语气,道:“回、回禀苍松师伯,在、在我这里。”

众人一起看去,不觉愕然,只见张小凡站在人群中,手里拿着一张字条,呆立原地,眼光却瞄向田不易,怯生生地道。